寺岛丰是偶然经过药剂科,还是事先知道户谷在这里来打探情况?户谷不得而知。但是,经过这次调查,可以肯定的是,寺岛丰要在米田配制的药里偷偷加入砒霜,几乎是不可能的,白天,药剂科的工作人员很多,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有机会拿走砒霜;晚上,药品都锁在柜子里,又有值班人员看守。她虽然是护士长,也不能随意索取药品。
“山下君,你来一下,户谷把一个年轻的医生叫到了办公室。
山下是病理实验科的负责人。
“这是一包非那西汀。”户谷把米田拿来的药出示给山下。“我觉得它的质量不是很好,麻烦你检测一下它的纯度。”
山下惊讶地看着院长。
“是这样,我觉得这药有点不对劲,如果检测结果确实有问题,就必须给药品代理商提个醒。”
“明白了。”
“我要你马上检测,结果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大概两个小时。”
“另外,希望你对这件事保密,因为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不要让药剂科的人知道,因为药物采购是由他们负责,他们知道会很麻烦。”
“我知道了,我过一会儿就来向您报告检测结果。”年轻的医生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再过两个小时,就能知道那些感冒药里到底有没有渗杂砒霜。如果果真掺入了,想必那个年轻的病理实验科负责人一定会大为震惊。户谷正是预料到这一点,才再三叮嘱他不要泄露出去,户谷用手指咚咚地敲打着宽大的桌面。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昨晚,槙村隆子究竟和谁去的歌舞伎剧场?户谷对此非常在意。她看起来对户谷的求婚很上心,应该不会另有喜欢的男人,但是,她又不太可能和女伴一起去看歌舞伎表演,想到这里,户谷心里有些不快。
必须尽快让她知道自己的财产状况。而且,她随时都会去下见沢那打听自己这方面的情况,必须早点联系下见沢才是。电话打过去,下见沢很快就接了。
“是我,户谷,早上好!”户谷说“那天以后,槙村隆子没找你问什么吗?”
“没有啊。”下见沢冷淡地回答“你真是急性子!”
“不是我性急,她肯定会再来打探我的财产状况,我想告诉你怎么回答她。”
“哦,怎么说?”
“你就说我有一亿的资产。”
下见沢沉默了片刻,笑起来:“你行不行啊,吹这么大的牛?”
“没关系的。”户谷斩钉截铁地保证“再过不久,我就有一亿了。”
“嗬,你真了不起,那我又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一亿资产的明细?”
“就跟她说全是股票。”
“哪家公司的股票?”
“没必要把股票的名称都说出来吧!总之,你跟她说,因为纳税的关系,股票是以别人的名义买的。”
“行得通吗?万一她要看凭据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真要看,我随时可以出示。”
户谷说得如此有把握,仰仗的是藤岛千濑持有的股票。只要槙村隆子说要看,他随时可以拿给她看。股票是以藤岛千濑的名义买的,不过没关系,只要告诉她这是他假借别人的名字买的就行了。
“我知道了,要是她问起来,我就照你这些话转述。”
“谢谢,拜托你了。”说完,户谷挂掉了电话。
这样一来,即使槙村隆子再去打听,也不会有问题。然而,户谷真正盘算的并不是暂时借用藤岛千濑的股票,而是真正得到她一亿的资产。随着与槙村隆子间关系的日渐亲密,真到了结婚的阶段,再想欺瞒下去是行不通的,户谷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
户谷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要从藤岛千濑手里拿到一亿的资产,办法只有一个——答应藤岛千濑的建议,跟她合谋杀死她丈夫,正如所有的河流最后都要流入大海,所有的想法最终都只能归于这个结论。
8
户谷又被横武辰子叫了出去,真是一个纠缠不休的女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户谷搭了一辆出租车从医院赶到咖啡馆。事实上,他的做法是明智的,如果自己开车过去,难保不会有人看到车牌号码。
户谷在咖啡馆外等了一会儿,横武辰子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一辆出租车正好开到门口,两人便坐了上去。
“去哪儿?”司机问道。
户谷考虑了一下说:“去石神井公园。”
途中,户谷几次留意出租车的后视镜,并未发现跟踪的车辆。
石神井公园距离市中心很远,在几乎没有游人的公园里,只有两个清洁女工坐在草坪上休息。户谷带着横武朝人烟稀少的树林走去。
“在这儿就可以放心说话了。”户谷对横武辰子说“好了,你说说怎么回事吧。”
她沉默了一会,想急于倾诉,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大概是匆匆离家的缘故,她只穿着便服,户谷越发觉得她寒酸了。
“小叔子正准备把我赶出去。”她走在户谷身后,终于开口“小叔子一直怀疑我,所以才会向警察报案,解剖结果有异样,他对我的怀疑越来越深。自从被警察传讯,他就把我当成了杀夫罪人。”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
“你能不能不哭?”户谷责骂道“你这样我怎么能听清楚事情原委?接下来呢?”
“小叔子要把店改成股份制。”横武辰子哽咽着继续哭诉“他说;大哥在世的时候,经营方式太老旧,不如趁这个机会改变一下。他没有跟我商量,就擅自召集亲戚们宣布了决定,亲戚们当场就同意了,他还说,店里的管理漏洞百出,都是我独掌经营权的结果,必须制定更合理的经营策略。他已经直接向我开战了。”
“是吗?”
“小叔子说我挥霍钱财,而且不知道那些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我丈夫活着的时候,他就对我说三道四,丈夫一死,他更是变本加厉了。”
横武辰子花掉的钱大部分都用到了户谷的身上,她定是通过巧立名目支取店里的钱。现在,她的小叔子应该是对这部分金钱去向产生了怀疑。
“那家店是我一个人苦心经营的成果啊,丈夫长期卧病在床,我拼命工作,店铺才有今天。现在,小叔子却要把这一切统统夺走。”
“夺走?”户谷停下脚步。
“是的,他借口改成股份制,实际上是要担任社长,董事全是丈夫的亲戚,我只是一个小董事,没有发言权。财产也是如此,因为一直是我独自经营,所以没有把店里的资金和个人财产分开。现在小叔子要把所有的财产都看成是店里的,连员工们都为我抱不平。”
横武辰子已经是身无分文,也可以说是被小叔子抢走了一切。
“真过分啊!”户谷敷衍道“你没有抗议吗?”
“我抗议了,但也许是因为心虚,我无法过于强硬。”横武辰子诉说道“我和医生的事谁也不知道,小叔子也不知道我有情人。他只是怀疑金钱流向,但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如果我和他争论不休,我怕我俩和毒药的事会暴露,所以…”
“哦。”户谷一时无言以对,他理解横武辰子的心情,说起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
但是,户谷却毫无愧疚感,他担心的是今后再也不能从横武辰子那儿拿到一分钱了。这个女人如果一贫如洗,还有什么魅力?和她交往到现在,户谷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眼前的她皮肤粗糙,脸颊干瘪,眼圈发黑,头发稀疏——她也只剩这些了。
“那么,改成股份公司的工作开始了吗?”
“是的,完全不顾我的意见,一直在进行。”
“都是因为你太蠢了!”户谷突然骂道“在事态变成这样之前,你为什么不想法阻止?就是因为你的漫不经心,才会被小叔子骑到头上,总之,都是你的愚蠢造成的。”户谷越说越气,就像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一样,她在一瞬间失去所有财产的事实令他非常恼火。
横武辰子沉默着,不一会儿又哭起来。
“你再哭也没用。”户谷讽刺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医生!”她一边哭,一边向户谷求助“我现在一无所有,今后只能依靠您了!除此之外我别无他路。”
说什么蠢话?户谷在心里暗暗骂道,被这种女人缠上还得了。此刻,户谷越发觉得槙村隆子可爱,就像偶尔从云间射出的阳光。
横武辰子热烈地注视着户谷的侧脸,不过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姿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怨妇的神色,这让户谷倍觉厌恶。
公园的池边依然不见人影,水面在树木之间忽隐忽现。昨天大概下过雨,小路湿漉漉的。
户谷环顾四周,树林里并没有女清洁工的身影。现在林子里只有他和横武辰子,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们来到这里,户谷是偷偷从医院出来的,横武辰子当然也是秘密赴约的。
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如果户谷在这里杀了横武辰子,也不会被怀疑成凶手。发现尸体并展开调查时,应该会首先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网,而户谷绝对不会出现在其中,除非有人目击他行凶。
户谷再度环顾周遭,周围仍被树林、绿草和潮湿的小路环绕,一个人影也没有,横武辰子现在已经是他的一个威胁:失去资产的她会死死地抓住户谷不放,更烦人的是,如果户谷拒绝她,她一定会发狂。
之后说不定她会马上公开与户谷的关系,并且告诉警察是一个叫“户谷信一”的医院院长与她合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到了关键时刻,女人常常会不顾一切。那时,即使他辩解说给横武辰子的不过是感冒药非那西汀,又有谁会相信呢?而且,自己卷入丑闻一事也会在媒体上曝光。
横武辰子依偎着户谷,有气无力地走着。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经历了这场变故后,说不定会给户谷的人生抹上阴影。
户谷越发急切地想跟槙村隆子结婚了,她不知比现在自己身边这个落魄女人高贵多少倍。男人一旦失去一个女人,就会对另一个女人更加珍惜。
“你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我们的事吧?”户谷信一为了确认,忙不迭地问道。
横武辰子脸色憔悴地回答说:“没有,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警察审问时我也没说出您的名字,这点请您放心。”她讨好的神情似乎是希望得到户谷的表扬。
“那就好,我们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对你很不利。”户谷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些。
“我知道。”她像小孩似的点点头。
“你说的事我大致了解了,你的小叔子确实太过分,可即使知道了,我也无能为力。”
横武辰子听到户谷的话,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对吗?”户谷继续说“这是你家的家务事,我不便出面,还是要你自己解决。”
“医生!”横武辰子用哽咽的声音喊道,眼睛呆呆地望着户谷。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医生您了。我只想告诉您我现在的艰难处境,希望听到几句鼓励的话,从来没有想过要您帮我解决,可是您…”横武辰子泪流满面“居然说‘即使知道了,我也无能为力’?这太过分了,我不是为了听到这种话才来找您的,您太过分了!”横武辰子再也无法忍受,蹲在路上啜泣起来。
真是个难缠的女人!户谷好不容易打发掉横武辰子,回到了医院。他偷偷溜进院长办公室,看过表才发现,和横武辰子见面花掉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这比他预想的时间长出不少。他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离开时有没有人找过他,特别是寺岛丰,他感觉寺岛丰一定来过两三次。对此,户谷始终有些不放心。
虽说自己是院长,但既不巡诊,也不接待患者,这些事全部交给其他医生,管理方面的事务则交给事务长,但各种文件的签发还是需要院长签章,他平时也就用这些杂事来消磨时间。
有人敲办公室的门。应该不是寺岛丰,她总是默不作声,像影子一样飘进来,一定是别的医生或护士。进来的是病理试验科的山下,一个高个子靑年。他礼貌地向户谷鞠了一躬。
“本来想早点来向您报告,可是您不在。”
“嗯,有点事,出去了一下。”户谷坐在旋转椅上问道“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你过来这边说话。”
山下顺从地走到院长跟前,眼镜的镜片里映现出窗户的轮廓。
“我已经检测了您给我的那包非那西汀,没有发现问题。”
“是吗?”户谷如释重负。
户谷虽然要山下检测纯度,但实际上是想知道里面有没有砒霜,既然检测结果显示纯度没有问题,那就表明里面不含砒霜。
“辛苦了。”户谷高兴地说。
“这样就行了吗?”山下把报告书递到户谷面前。
户谷接过报告书浏览了一下,满意地说:“可以了,谢谢你。”
山下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确定药里没有混入物理性的毒药,寺岛丰没有像户谷担心的那样,在药里加入砒霜。户谷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叉腰,走到窗前,天气真好,明媚的阳光勾勒出建筑物的轮廓,两个护士正并肩从院子里走过。
但是,为什么横武辰子丈夫的尸体里会出现础霜中毒的症状呢?听横武辰子说她丈夫的肝脏组织有部分坏死,那的确是渐进性的砒霜中毒现象。
奇怪啊!户谷眯起眼睛望着炫目的太阳光。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没错,那不一定是中毒。最近,出现了很多治疗肺结核的新药。户谷曾听横武辰子说过,她给丈夫吃过新药。会不会因为乱吃新药而使肝脏出现与砒霜中毒类似的症状呢?没错,一定是这样!大概解剖的医生没有注意这一点,见死者家属向警方报案,就产生了“非正常死亡”的先入之见,继而主观认定死者死于砒霜中毒。
原来答案这么简单,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其实,那个解剖医生也没有断定是砒霜中毒,只是说发现类似症状。警察虽然怀疑横武辰子但却没有逮捕她,也是因为解剖的结果缺乏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