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暂时记账,等揭晓以后,谁榜上有名,作东付账,落第的白吃。这个来自唐朝“打毷”的习俗,由于不必先惠钞,所以人人欢迎;倘或坚辞,便好像自度必中,吝于作东似地,会遭致讥评。洪钧无奈,也只好每天酒食征逐了。
但到夜半酒醒,想想不免烦恼。大小馆子,账记下不少,如果经常在一起“吃梦”的人,只有自己美梦成真,那笔酒食账不下两三百银子之多,从何而出?
于是他又想到烟台的那封信。几次细觅,不得下落,不死心还得找一找。找了想,想了找,终于在一件小夹袄的口袋中找到了。
细细看完,洪钧很佩服李婆婆的善体人情,但也感到话中的分量,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说了不算。
不过,也就因为信中的话,分量很重,他觉得不宜再受李家的接济。凡事要留个余地,如果不幸落第,至少也还留着条可以周转的路子。至于吃梦作东,不妨另想别法。
打定了主意,先为烟台写回信。是写给蔼如,称呼如旧,开头先叙闱中景况,自道文字还过得去,中与不中,付诸命运。接着就谈到李婆婆在凑款子的话,表示受惠已多,不敢再劳他们母女费心。最后当然有一段缠绵相思的话,那倒不是违心之论,心随笔飞,蔼如的一章一笑,仿佛如见,真巴不得即时就能将她接到京里来,朝夕厮守。
信刚写完,正在开信封,吴大澄突然闯了进来。洪钧一惊,急忙随手拖一本书覆在信面上,起身迎了上去招呼“这么好的天气,”他说“怎么倒不出去逛了?”
“就是这话啰!走,走,先到琉璃厂看看,有什么便宜货可捡,晚上到胡同里去闯席。”
“琉璃厂我陪你去,我也想买几套舆地书。闯席就不必了。”洪钧略停一下“这又不是吃梦,随便闯席,似乎冒昧。再说,吃了人家要还情,胡同里是销金窝,我还不起席。”
“谁要你还席!萍水相逢,吃了就算。一到榜发,风流云散,你想还情,人家也领不了你的情。”
说到发榜,洪钧想起心事,正好跟吴大澄商量“清卿,”他说“一发了榜,名落孙山,当然不必说;居然侥幸,花费甚大。譬如吃梦做东,我算算就得两三百银子,如果只是我跟你两个人分担,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怎么办?”
“你真是门缝里看人!”吴大澄笑道:“我们一起在玩的八九个人,你都看得他们都是草包?只有我们俩有希望?”
“这是我跟你私下说的话。凡事也不可只往好的里头去打算。”
“你不必愁!两三百银子,在我们看成不得了的一件事,有钱的根本不在眼里。一到金榜题名,心里一高兴,那笔账还不是问都不问就付了?”
“有这样一个人吗?”
“怎么没有?”吴大澄说“今天就是他在胡同里捧姑娘,虽未请我们,我们要闯了去助他的兴,他还是高兴的。”
“到底不好意思。我们聊聊吧!”洪钧问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叫赵继元,笔下不怎么样,不过来头不小。他的曾祖就是嘉庆元年的状元赵文楷——”
“喔,我知道。是安徽太湖人。官做得不大,是山西的道员。”
“他有个至亲,官可大了。不但官大,而且位高,而且权重,眼前正统率数十万大军,驻扎直鲁边境,力剿捻匪,拱卫京畿”
这一说,洪钧自然明白,原来赵继元是李鸿章的至亲。可是“亲到什么程度呢?”他问。
“他是李少荃的舅老爷,郎舅至亲。李少荃在两江的时候,他就奉委了好几个极肥的差使。听说他这趟进京会试以前,就有三万银子汇到,存在票号里,尽他敞开来花。”
洪钧不觉咋舌,却也不无疑问:“北上会试,往还不过半年功夫,哪里花得了三万银子?”
“当然也有广结欢喜缘的意味在内。”吴大澄说“你常在山东,对于本省的物议,或者不甚了了。李少荃在我们江苏刮得不少,同乡京官对他都无好评。他则自以为江苏是他克复的,我们江苏人对他的态度,是恩将仇报,所以常发牢骚,说‘吴儿无良’。不过,他到底是会做官的,嘘寒送暖,别有一套人所不知而受者知感的高明手法。赵继元的那三万银子,照我想,至少有一半花在结交用得着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