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超脱,洪钧倒不便再说了;但内心的感触甚深,想起两句诗,便即低声吟道:“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
蔼如听第一句即有似曾相识之感;听完第二句,越发可以确定,曾在哪里读过,就是一时想不起出处。因而问说:“是谁的诗?”
“袁香亭。”
“啊!”说“袁”字,她就被提醒了“在《随园诗话》上读过。那是袁子才的弟弟落第的诗,你怎么好端端想起这两句诗?”
“虽是下第的诗,恰好借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
这一下,蔼如就得好好体味他念的这两句诗了。上一句容易懂,下一句呢?莫非他以为接受了她的接济,为俗人所知就会笑他?
这个解释可以成立;而除此解释以外,也没有别的说法能讲得通。于是,蔼如答说:“你拿我当知己看,我很高兴;俗人说些什么,可以不理。而况这件事,连小王妈都不知道,俗人又何由得知?”
“话虽如此,我自己不能不惭愧。”
“那你自己就是俗人!”
“你的词锋真犀利。”洪钧心悦诚服地说。略停一下,不自觉地又说:“就怕我无以酬知己。”
“你不必多想!”蔼如很快地接口“果然你当我知己,最好春风得意,功成名就。虽然你的荣华富贵,与我无干,能够证明我还有点眼力,我就很安慰了。”
洪钧想说:“我的荣华富贵,怎能说与你无干?”可是话到口边,觉得言之过早,便又缩住了。
“怎么啦?”蔼如问道:“你又上了什么心事?”
他摇摇手示意她勿搅乱他的思绪。他是从擦得雪亮的一对云白铜的烛台上,得到了启示。定神思想了片刻问道:“快过年了,你母亲怎么样,能不能到这里来过年?”
蔼如不解所谓,一双清澈的眸子只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才问说:“哪里过年都一样。莫非一定要到这里来,才算过年?”
“是这样,年三十晚上,我想弄桌酒请一请你母亲,大家热闹一下。你母亲养病的地方太小了,席面安不下。”
这当然不是一个偶然的举动;但究竟是何用意,蔼如却不甚明白,因而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要请我娘?”
“聊表寸心而已。”
这个回答很含蓄,但也很玄虚;蔼如只好这样问了:“你还预备请些什么人呢?”
“小潘如果能赶回来,他当然是陪客。还有——”洪钧沉吟着说:“倘或我那位张二哥在这里就好了。”
越说越玄了!蔼如便正色问道:“你到底为了什么要请我母亲?所谓‘聊表寸心’又是表的什么心?”
洪钧想了一下答说:“说实话吧!我觉得太委屈了你,想借除夕的团圆夜饭,权当喜酒。也要借守岁的一双红烛,表示我方寸之间把你看成我的什么人。再要借过年的赏封,让底下人沾点喜气。”
原来如此!说穿了无非将青楼中“点大蜡烛”的规矩,暗暗移在除夕补行而已。只是他那句话却令人忘不了,守岁的红烛,无异洞房花烛,他是表示愿把她看成他的结发夫妻。但已有发妻在室,故而只能存于方寸之间;这虽是莫大的遗憾,但情份毕竟也可感了。
这样转着念头,蔼如不知道是应拒绝,还是接受,只背转身子答说:“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