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渐渐看清，前立着一个着银灰制服、明盖大檐帽、满脸严肃、小胡凶残诈的人。那人板着脸，森森地问：“谁让你在这埋死人的？”上官金童突一阵刺，浑张，手足无所措，冷汗的同时，他到温的也撒在了里。他知自己还有能力控制小便，但他不控制，好像是要成心在里博得面前这位公家人同情似的。

一辆银灰日本产吉普车从狭窄的土路上颠颠簸簸地开过来了，车后拖着一溜烟尘。上官金童吃了一惊，以为这车是来抓自己的。起初他确实吓得要死，但随着那富贵铁兽的近，他的心反而坦然了。我已经蹲了十五年劳改农场，再蹲几年又有何妨，那儿活有人叫，吃饭有人，只要卖力活，就会平平安安，对于我上官金童这样的人，那里也许真是天堂了。最要的是，抓走我之后，他们一万元钱，怕也难雇着愿意扒坟掘墓的人了。这样母亲就可免受折腾，就算占住了密东北乡一块地，就算安息了。我害了母亲一辈，最后能用丧失自由换取母亲的安宁，也算值了，也算我这不孝的儿尽了一次孝，也算

上官金童哭咧咧地说：“领导，行行好吧，俺娘九十多岁的人啦，好不容易才人了土，您开恩，不要折腾她了…”公家人益发恼怒了，斩钉截铁地说：“少废话吧，快挖来。”上官金童：“俺把坟平摊了还不行吗？平摊了就不占国家的地了。”公家人厌烦地：“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死人火葬，这是法规。”上官金童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哀求着：“领导啊，政府啊，开恩饶了俺吧，五黄六月，大的天，再扒来就烂了，俺经不起折腾了呀…”

公家人气昂昂走了。来时他仿佛从天而降，去时仿佛他人地有门。上官金童被这大的困难压倒了，他坐在新坟前，双手抱着，低声哭泣着。政府，政府——这里人习惯把政府工作人员和所有的拿工资吃国库粮的人尊称为政府，几十年如一日——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即便我把母亲烧了，那骨灰不还是要埋到地下吗？这地方远离市区，不长庄稼，埋上个死人，几年后不就变成泥土了吗？

公家人并不同情他，睛里全是居临下的鄙夷之，那些钉在帽檐上、脯上的铁标识寒光闪闪、咄咄人。他毫不客气地命令上官金童：“立即把死尸扒来，送到火葬场火葬！”上官金童：“领导，这里是块废地，您就抬贵手吧…”公家人好像狗咬了一似的，猛地起来，厉声：“你敢再说一遍？！废地？谁告诉你这是废地？即便是废地，也是国家的神圣领土，岂容你随便埋？”

公家人恼怒地说：“哭也没用，嚎也没用，这事也不是我能得了主。”上官金童突发灵，从袋里摸那几十元被歪张大叔拒绝接受的人民币，双手捧着，递到公家人面前，哭求：“领导，拿去买壶烧酒喝吧，俺是个穷愁潦倒的孤单人，找个帮忙的不容易，俺上就这几个钱了，连火葬费也不够了，去了也是耗费国家的电，污染政府的空气，您就开恩让俺娘在这儿烂了吧…政府，开恩吧…”公家人冷打量了一下那几张皱、脏乎乎的钞票，怒吼：“您想什么？你知不知你在什么？你这是行贿，是腐蚀拉拢国家，这是犯罪！靠这几张脏票你就想让我放弃原则？梦！”公家人跺了一下脚，用法律一样庄严的吻说：“天黑之前，必须把尸扒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让我扒来，扒来怎么办？我一个人，背不动，拉没车，烧了也没钱付火葬费，更没钱买骨灰盒，为找几个老乡亲帮忙，我跑细了两条，政府，您难不知，现在不是从前了，现在的人没钱不办事，不像从前那么义气了，虽说歪张大叔没要我的钱，但埋尸人家不要钱，起尸就要钱了，即便人家还不要钱，欠下这么多人情让我怎么还？政府啊好政府，您替我想想吧…他絮絮叨叨地哭诉着，仿佛那严肃的公家人还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