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乡亲们壮壮胆子ting起xiong膛

手挽着手儿前闯公堂

仲县chang并不是天上星宿

老百姓也不是猪狗牛羊

——瞎子张扣鼓动群众冲闯县府时演唱片段，这已是蒜薹滞销后七日，街上蒜薹腐烂，臭气冲天

一

高羊仰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来得及拉开就呼呼地睡过去了。他zuo了许多噩梦，起初是梦到了一条狗慢慢地咬着自己的脚踝骨，它一点点地咬，一点点地添，好像要从那儿把他的血、骨髓全buxi光。他想抬脚踢它，脚抬不起来；他想挥拳打它，胳膊也抬不起来。后来，他又梦到自己被关在大队bu里一间空房里，原因是他没把娘的尸ti送县火葬场火葬，而是直接埋在了地里。娘的tou光溜溜的像个葫芦，门牙脱落，满嘴里都是血。两个四类分子把娘抬到家里来，已是夜里10点多钟。他点亮油灯，问那两个四类分子是怎么回事，他们麻木不仁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便一个跟在另一个的shen后，悄悄地走了。他把娘背到炕上，哭着叫着，娘睁了一下眼，嘴chun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就歪tou死去了。他扑到娘shen上，大放悲声…

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ba，他晃着tou，口里噗噗地pen着唾沫，那只大手松开了。

伙计，你吵嚷什么？在两粒闪烁的磷火下，一个嘴ba低沉严肃地质问他。

他醒了，明白了。岗楼里的灯光she1到走廊里来，哨兵在烦躁不安地踱着步。

他抽泣了一声，说：

我梦到俺娘啦。

磷火下发出嘻嘻的笑声，说：

梦到娘不如梦到媳妇，梦你媳妇吧。

磷火消逝，监室沉入黑暗。他睡不着了，听到老犯人咈咈的chui气声，年轻犯人嘴chun香甜的吧咂声和魔鬼一般的中年犯人沉重的chuan息。

蚊虫大概已经xi饱了鲜血，趴到墙上休息去了。后半夜时，嗡嗡的蚊鸣消失了。他拉开被子盖在shen上，立刻就有无数的小虫在pi肤上溜溜地爬动，整床被子都蠢蠢yu动。他心悸气短，掀掉被子。寒冷袭来，他只好再把被子盖上。他听到中年犯人在黑暗中哧哧地笑。

娘一歪tou就死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那会儿正是七月天气，酷暑难挨，当夜就下了大雨，院子里积水成洼，青蛙在墙角上鸣叫。草屋漏雨声在大雨停止后又持续了很久。天亮后，他找出一条破被子，把娘裹起来，扛在肩上，cao2一把铁锹在手里，偷偷地出了村。他不敢把娘埋在公墓里，那里埋葬着贫下中农。他无钱送娘进县城火葬场，又不敢也不愿把娘和贫下中农埋在一起，让她的鬼魂也受贫下中农guan制。

他扛着娘走了很远，来到天堂县和苍ma县的jiao界chu1。这里有一块无主的生荒地，荒地里杂草丛生，人迹罕至。顺溪河里liu水洸洸，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被连genba出的庄稼。他扛着娘过河时，河水淹到他的脸膛，湍急的河水冲激得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几乎跌倒。

过了河，他把娘放下。娘的tou从被子里伸出来。娘张着嘴瞪着眼，稀疏的雨点打在她胀得光溜溜的脸上，吐噜吐噜gun动着。娘的脚从被子里伸出来，鞋子不知何时脱落一只，娘穿着一只破鞋，赤着一只脚，赤脚呈青白色，牛角形状，上边沾满沙土。他跪在地上，干嚎了两声，心中犹如刀绞，眼睛里却无有一滴泪。

他在荒地转了一圈，选择了一块高地，便cao2起铁锹，开挖墓xue。他小心翼翼地把野草带土铲起，放在离墓xue较远的地方。然后下挖。挖到约有半人shen时，灰色的砂礓土里，便渗出清清的水来。

他把娘扛到墓xue边上，放下，跪地，磕了三个tou，然后大声说：

娘！天降大雨，掘坑见水，儿无力置买棺材，一条破被，裹娘shenti，娘，您…您就将就些吧！

他把娘的尸ti小心翼翼放进坑里，到远chu1薅来一些青翠的草，盖在娘的脸上。然后便填土入坑，为了防止暄土过剩，他填一层土就tiao到坑里踩一次，踩着娘的shenti，他眼里liu泪，耳朵里如有黄蜂鸣叫。到最后，他把那些绿草又移过来栽好。抬tou看天，天上乌云聚合，血红的闪电如疾速的游蛇，在云团里飞窜着，凉风飕飕，掠过原野，高粱和玉米叶子像绸布条般飞飘着，田野里充斥着ju大的喧哗。站在娘的墓边，他回顾。北有大河，东有大渠，西边是无穷的旷野，南边是雾气升腾的小周山，他的心感到欣wei。他跪下，又磕了三个tou，低声说：

娘，您占了一xue好地！

爬起来，心里已不难过，只有一阵阵钝痛，sao扰在xiong口。他提着铁锹，再次涉越小河，河水暴涨，淹没了他的下ba…

年轻犯人摸摸索索地到了铁窗下，拉开小门，对着胶pi桶撒niao，niao垢被冲起，臊气升腾，监室里的气味更加难闻。铁门下还留有一个推进饭食的小dong，ding棚上还有一扇小小的百叶扇，所以，夜晚的清风还能chui进来一些，使监室里的犯人不至于憋死。

他排除杂念，继续回忆往事。他涉过小河，就下起了大雨，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田野里回dang着狼chao奔涌的ju响。回到家后，他脱得一丝不挂，把破衣衫拧干晾起，屋里到chu1滴漏，尤以房檐与土墙接合chu1最甚，红殷殷的污水沿着墙bi哗哗地往下liu着，地上泥泞一片。起初他还找来破盆烂罐接那雨水，后来就袖手坐在炕沿上，随它的便了。

他直tingting地躺着，两眼望着铁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