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母鸡咋呼走,说:
好不容易抓的,你来吃!
金菊说:爹,给它个吃吧,让它多下蛋!
四叔说:我在凑数呢,西村王先生跟我要一千个虱子。
金菊问:他要虱子干什么?
兑药!
虱子还能入药?
天底下万物,样样都是药。四叔说。
你抓了多少啦?
八百四十七个啦!
我帮你抓吧?
不用你,王先生交待啦,不能经女人的手,经了女人的手,兑药就不灵验啦。
金菊赶忙缩回手。
当个虱子也不容易,四叔说,没听人说?两个虱子,一个城里的,一个乡下的,在路上走碰了头。城里的虱子问:乡下的大哥,你要去哪里?乡下的虱子说:到城里去,你呢?城里的虱子说:我到乡下去。去干什么?去找食吃呀!你快别去了,我被饿得没法,正想去城里找活路呢!城里的虱子问乡下的虱子是怎么回事,乡下的虱子说:乡下的破棉袄,一天三时找,一是找不到,不是用棍敲,就是加嘴咬!我们不是被敲死就是被咬死,我活着出来就不容易了。乡下的虱子哭着说。城里的虱子叹一口气说:我寻思着乡下比城里能好点,正想去呢,没想到更坏。乡下的虱子问:城里怎么样,城里总比乡下好。城里的虱子说:好个屁!城里的绫罗绸缎,一件套一件,三天两次洗,一天五次换,不用说吃,肉都捞不到看,不是烙铁烫,就是开水灌。我活着逃出来也不容易。两个虱子抱在一起哭了一场,左思右想没了活路,就找了个井,一块跳下去,自杀了!
金菊咯咯地笑起来,说:
爹,你真能瞎编!
金菊的笑声在四婶耳边回响着,四婶抽抽鼻子,咬死一个虱子。过去的美好生活图画使她有些难受。她不抓虱子了,下了床,赤着扁扁的脚,走向铁窗,铁窗挺高,窗台齐着她的额头。她只好退回来,爬到床上,站起来,从窗口望出去,望到走廊外一道铁丝织成的网。网外是一片菜地,菜地里有黄瓜,有茄子,有扁豆角,扁豆蔓发黄,茄子正开着花,紫紫的一片,有两只白粉蝶在菜地里飞着,有时钻到扁豆架里,有时又站在茄子花上。
四婶坐下,手又伸进被缝里去摸虱子。
四
胡同东边高直楞家的鹦鹉叫到第四遍上,四婶用脚勾了一下四叔,说:
老头子,该起来了,鹦鹉都叫了四遍啦!
四叔坐起来,披上一件夹袄,装上一锅烟,点着,抽着烟,听着那些鹦鹉们梦呓般的叫声,四叔说:
你到院子里看看天上的星去!我总不信鹦鹉叫,一些玩的鸟,又不是公鸡,也能报时辰?
人家都说鹦鹉很灵。四婶的眼在暗夜里神秘兮兮地亮着,你去看过那些鸟吗?绿毛的,黄毛的,红毛的,什么色的都有,嘴巴都勾勾着,扎到毛里去,眼珠都晶晶亮。人家都说这些鸟邪魔鬼祟的,高直楞发的是鬼财,我看着也不地道。
四叔不答腔,把那烟袋子抽得通红。鹦鹉们的叫声从暗夜里传来,高一阵低一阵,四婶眼前跳动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鸟儿,它们用眼斜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