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婶吃完馒，喝光钵里的蒜薹汤，两直盯了半天那块放在灰桌上正被苍蝇啃咬着的剩馒，不好意思地问：

心窝里堵得慌，吃不下去啦。

中年女犯人只吃了半个馒，剩下的半个放在那张灰的小方桌上，几个绿苍蝇在上边爬。

二

他嫂，看你这样心里定有什么难受事？四婶问。

他嫂，俺是问你，是不是有喜了？四婶问。

中年女犯人的呕吐声把四婶惊扰了。她找虱累的，把沾在嘴上的虱抹掉，虱沾在手背上，四婶把它们到墙上。

大婶，您都吃了吧！

四十六号，不许哭！

中年女犯人把一翻，脸埋在被里，呜呜地大放悲声，那两个肩，颤抖得厉害。

不许哭，你听到了没有！

岗哨用掌拍着窗上的铁，说：

对面床上的中年女人翻了一个，仰面朝着天板，长吁了一气。

四婶问：他大嫂，你不再吃啦？

女犯人的哭声低下去，肩膀还颤抖着。

中年女犯人不再说话，两只大直瞪着监室的灰，半天也不转动一下。

女犯人睁开没有光彩的，定定地看着四婶，好像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这是你的粮，我吃不大对劲。

女犯人没吭声，四婶也不她，把腚往被近前挪了挪，专心捉起虱来。用指甲盖挤虱太费劲，四婶就把虱扔到嘴里去，前门缺牙，放到后槽牙上，咯嘣咯嘣咬，咬死一个吐了一张虱。那虱里有一甜滋滋的味，四婶嚼得上了瘾，把什么痛苦啦、烦恼啦，忘得净净。

女犯人哭声更大了，站岗的兵把脸贴到铁窗上，大声说：

这是陈麦面蒸的，有霉味了，就是这样，也比谷面饼好吃。

那俺就吃了，四婶从床上下来，移到灰桌前，把那块沾满苍蝇屎的馒抓在手里，对中年犯人说：他嫂，不是俺人老嘴馋，细米细面的，糟蹋了可惜！

在凉透了的蒜薹汤里蘸蘸，到缺牙的嘴里，呜呜呀呀地嚼起来。

女犯人在呕，大张着嘴，却不见呕什么来。四婶拖拉着鞋过去，捶打着女犯人的背，里连连发叹息。

我吃不下去，你吃了吧，大婶。

中年女犯人睁着两只黯淡无光的大，苦笑着摇摇，疲疲地说：

他大嫂，快别这样啦，看开了就好了。这个世界，本不是咱这号人活的，人都是命，没下生就定好了的，该着你当官当将，该着你为为婢，都是改不了的…咱老妹们关在这里，也是天老爷早给安排好了。这里还好，有床，有被，吃饭也不要钱，就是这窗小了，憋气…想开吧，实在活不下去，寻思个方方就死了…

他大嫂，你看我这钵里沾着这些油，怪可惜的，俺撕你块馒，着它吃了吧？

中年犯人，说：

四婶问：他大嫂，你是不是那样了？

他大嫂，被上有虱！

四婶抬起手背到脸上的老泪。

女犯人呕了一阵，抬手嘴角上的涎线，有气无力地躺倒，闭着，大声气。

想开吧，四婶也泪汪汪地说，人活着是不容易。俺有时候就想，人哪里比得上条狗呢？狗有人给它拌糠吃，没有糠吃泡屎也就饱了。狗上有，不用发愁没衣裳穿。人呢，既要持着吃，又要持着穿，忙忙碌碌一辈，到老来，养着好儿女还好，养不着好儿女还得挨打受骂…

四婶挪回自己床上，脱了鞋，盘坐着，苍蝇满室飞动，嗡嗡声一阵大一阵小。腰里有些，伸手摸一个乎乎的东西来，贴近一看，是个灰白的大虱，便放在两个大拇指甲盖之间，把那虱挤成一张。四婶记得家里是没有虱的。便疑心这监室的床铺上有，拉起灰被一看，褶里果然有堆堆的虱在爬动，她兴奋地了一声，说：

中年女犯人，两只灰的大里突然有两颗黄泪珠下来。

四婶吃着馒说：

女犯人把嘴一咧，嗷嗷地哭起来，一边

中年犯人不说话，大泪珠一颗接一颗地在脸上。

四婶颤巍巍地下了床，挪到中年女犯人的床边上坐下，用手拍打着她的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