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犯人把两个大钵从铁门下的方里推去后，就不停地伸添嘴，像一条吞了烟油的蜥蜴一样，十分使羊害怕。羊怕他那一嘴被氟腐蚀得不像样的破牙齿，还怕他那两只泪汪汪的、烂了边的、不停地眨着的睛。

那个自称杀人犯的中年汉——果然是个中年汉——从床上拿起一个搪瓷钵来，用手掌着钵里的残渣。几下，就一手着钵沿，一手持两支红筷，有节奏地敲打着瓷钵的边沿。瘦的青年犯人也把自己的盆从床下拖来，扔到铺上，他不敲饭碗，却用力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鼻涕泪都了来。

我是杀人犯，中年人说，没杀死，我对准他的打了一，把他的打破了。他们说他脑震，狗，脑还能震？

你爹早死了吧？

我没说政府冤枉我呀！羊辩解着。

你这么多病！年轻犯人着骨，低声骂着，该枪毙的杀人犯！

你是说政府冤枉你啦？中年人冷冷地说。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勺碰着铁桶的声响，那声音离这间监室还很远。老犯人佝偻着腰，走到又又小的小铁窗边上，手扒住窗沿，想往外看。他个矮小，大概是什么也看不见。他踱到铁门边上，抓耳挠腮，一副猴急的样。后来，他趴在地板上，侧着脸往外看，大概除了钵外，什么也看不见。他爬起来，继续添嘴眨睛。羊不愿看他，他厌烦的回过去。

那、那你是杀人犯！

一阵尖利的哨声在走廊里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九号听着，每人一个馒，一勺汤。

那你爹也不是个好爹，也是个老杂！他没教育你，不能对着人抻骨打哈欠吗？中年犯人说。

可能是那个韩师傅吧，用铁舀什么的敲着铁门，说：

地板上，一颗硕大的颅靠在灰床上。他有些胆怯，嗫嚅：

俺还不该枪毙，该枪毙的都住着单间房！

铁桶被蹾在铁门外的声音，还有好像是适才骂人的哨兵的声音：

开饭啦！一个沙哑嗓的男人在走廊喊叫，把盆伸来！

我没偷！活了四十岁，我连人家一针都没拿过！羊生气地说。

抻骨打哈欠怎么啦？

俺爹是早死了，这个老杂！中年犯人说——羊很纳闷：这人，怎么骂自己的爹是老杂——我是问你爹早死了吧？

中年犯人龇着结实的黑漆板牙，狰狞一笑，说：

那个摸索过羊的老从床下拖两个灰的搪瓷盆，从铁门下边一个四方的空里推来。这时候，监室里一片光明耀，但这光明很快就暗淡了，变成昏黄的、雾一般的气，在监室里动着。他这时才发现监室是这般瘦，一个小小的，蒜锤形状的电灯泡安在同样漆成灰的天板上，好像半天里的一颗星。天板是那样的，两个个叠着罗汉也摸不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天板修得如此，这要给安装灯泡的工人制造多少困难啊！在电灯泡偏北半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天窗，窗上安装着一层压一层的铁片。灯亮了，有十几只庞大的苍蝇在飞舞，嗡嗡的声音使他心烦意。他看到，监室的四上还伏着一些没有飞动的苍蝇。

你才是杀人犯！

铁勺碰响了几个铁桶。一个盆从门下方里推来，又一个盆挨着前边的盆被推来，第一个盆里盛着四

韩师傅，这室里刚关一个，九号。

你爹才早死了！年轻犯人说。

你一定是个偷盗犯！中年人又说。

羊羞惭地说：我不是…我有老婆有孩怎么能那丑事呢？

杀人犯，你凭什么踢我？你这个狠！

我爹活得好好的！年轻犯人说。

瞎扯！中年人竖起一个大模糊的黑手指，恶狠狠地说，你瞒不了我，你是个犯！

中年犯人怪笑着，说：

中年犯人停住手，踢了年轻犯人一脚。中年犯人穿着一双足有八斤重的破翻鞋，上的破里黑的肤和黄的。他一脚踢中了年轻犯人的骨——一定踢得非常痛——年轻犯人哭咧咧地叫了一声，了几下，就跌坐在床上，捂着问：

我…我也不知犯了哪条律令…

羊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低矮的灰床上，看着对面墙上一条爬行的蜈蚣。

你对着俺抻骨打哈欠，会给俺带来坏运气！中年犯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啐一唾沫在地上，用左脚踏那唾沫三下，又用右脚踏那唾沫三下。

铁勺碰着铁桶的声音终于响近了，老犯人添嘴眨睛的频率更快了。中年犯人和年轻犯人也提着钵靠到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