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唤曾学深来,分忖道:“事已如此,我倒可怜翠云。还是夏初托我说话,如今早又冬间,他那里眼巴巴望你,你可打点去法云庵走遭,只要进门后瞒着外人,不要说是尼姑便了。”
曾学深听说大喜,即日辞了母亲,叫阿庆跟着,来到黄州。雇两匹牲口,主仆二人骑了,先问到宝珠村法云庵来。
来到庵前,叩问进去,一个老尼接着,问道:“相公何来?”曾学深道:“小生姓潘,有个表妹叫陈翠云,原是观音庵出家的,闻目下在这里,特从武昌来看他。”老尼道:“来迟了,三日前他另有个亲眷接了去,今后是不来的了。”
曾学深听说,吃了一惊,道:“可晓得那亲眷姓什么?”老尼道:“不晓得,也不知道家在那里。”曾学深越发着急,便又道:“闻宝庵有位姓王、法号道成的,在那里?”老尼道:“只我便是。”
曾学深看王道成这副脸,也没一些笑容,好似寻相骂的,欲待再考他个着实,只见他已反叉着手,走了进去。把里面门也闭上了。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翠云有个母舅,姓金,亡过多年,一向不通音问。那舅母也是庄氏,却和曾学深母亲是远房姊妹。其日到这法云庵来烧香,适逢众尼出去了,只有翠云在庵。彼此都不认得,叙述起来,才晓得是至亲。
翠云诉说落魄光景,那舅母十分不忍。便留他自己家中去。见王道成从外先归,庄氏便指翠云对他说:“这位是我甥女,今要带他回去。”却未曾通出自己姓氏住居。那王道成也不问,只说要算还了饭钱、房钱,才放去。
庄氏心中不平,对老尼道:“论你做了师叔,养(这没依靠的师)侄几时,也是该的,怎说这话!就是饭钱、房钱,他却那里有?且等我接了他去,我自遣人送来与你便了。”
这话也算极平正的,那老尼竟就动蛮道:“知道你和他的亲是真是假,不要拐他去卖,倒在我庵里说这假公道话。如今就算还我饭钱、房钱,也不容他去了。”
庄氏听说,大怒,手起把老尼一掌,打得齿落血流,骂道:“你这老狗,这等放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道我不过是个尼姑的亲戚,我亲戚多有为官作宰,弄得你这老狗死哩!”说罢,又要打。
却得翠云劝住道:“他虽冲撞舅母,甥女却实亏他收留这几时,看甥女面上,息了怒罢。”
庄氏方才住手,便和翠云,同出山门而去。那老尼那敢再阻,因此又羞又恼,见曾学深也说是翠云亲眷,便连他都怪了。
曾学深不知就里,见老尼这般慢客,好生没趣。正在外徘徊,恰好有个四十多岁的尼姑,挽了一篮斋饭,走过庵来。曾学深忙上前,陪小心打了问讯,就问翠云消息。
那尼姑把老尼受气的事,述了一遍道:“那亲眷的姓氏住居,实在合庵都不晓得。”
曾学深听说,呆了半晌,心中苦道:“他既这般转身,这里自然不来的了。却叫我那里去寻好?”
没奈何,只得离了法云庵,也无心绪去望外祖母,一径回家。
到家见了母亲,泪如雨下。庄夫人问他时,咽住了,一句也说不出。
阿庆在旁,便把到法云庵见那两个尼姑的话诉与夫人听。
庄夫人便对儿子道:“你不要悲伤,若是婚姻,少不得走拢来的。”
曾学深也不回言,只是把衣袖来拭泪,回到书房,终日呆呆地看着青天,日里不曾开了一开口,夜间不曾合了一合眼。渐渐地茶不思,饭不想,病将起来。
光陰荏苒,冬去春回。那病竟日日见重起来,庄夫人好下心焦。正在忧儿子的病,却又黄州打发人来,说于氏老夫人病危,追夫人去。
庄夫人越发着忙,也顾不得儿子,只嘱几个家人,好好在家伏侍,自己即便起身,前往黄州。
到得那里,于氏老夫人已经归天,哭了一场,城里人家因防火害,不敢久停灵柩在家,于氏老夫人寿袕,一向就打好了的,初丧里头,即行出殡,庄夫人和兄弟庄德音,并那送丧的亲族,到坟上安葬毕了,陆续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