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四家，都开在东四牌楼，字号是恒兴、恒和、恒利、恒源，有名的所谓“四大恒”向来信用卓著，这里受了阜康福的影响，亦是挤满了要兑现银的客。“四大恒”如果一倒，市面不堪设想，所以地方官不能不面维持，规定银票一百两以下照付，一百两至一千两暂付五十两，一千两以上暂付一百两。

“四，”胡雪岩指名发问：“你的意思呢？”

走来一个丫，胡雪岩吩咐她将阿云唤了来，代她告诉螺螂太太晚上在百狮楼吃饭，宾主一共四人，客人除了古应以外，还有一个乌先生，立刻派人去通知。

“你是说，我应该倒下来清理？”

不过四大恒是勉维持住了，资本规模较小的钱庄，一挤即倒，市面大受影响。同时，银票跌价，钱价上涨，本来银贱钱贵，有益于小民生计，但由于银票跌价、价波动，家无隔宿之粮的平民，未蒙其利，先受其害。这情形惊动了朝廷，胡雪岩知大事要不妙了。

“太多了。”胡雪岩略停一下说：“譬如有些人当初看得起我，把钱存在我这里，如今一倒下来，打折扣还人家，怎么说得过去？”

“转过。”胡雪岩的声音有气无力“转过不止一次，就是下不了决心。因为牵连太多。”

“我赞成应先生的办法，长痛

其时古应已经由上海专程赶到杭州，与胡雪岩来共患难。

“市面太坏，洋人太厉害，我不晓得怎么才能翻？”他说：“从前到是机会，钱庄不赚典当赚，典当不赚丝上赚，还有借洋债，买军火，八个坛七个盖，盖来盖去不会穿帮，现在八个坛只有四个盖，两只手再灵活也照顾不到，而况旁边还有人盯在那里，专挑你盖不拢的坛下手。难，难！”

“今天就我们四个人，大家要说心里的话。”胡雪岩的声音有些嘶哑“这两天，什么事也不能，闲工夫反而多了，昨天一个人独坐无聊，抓了一本《三国演义》看，诸葛亮在茅庐诗‘大梦谁先觉，我看应是一个从梦里醒过来的人。应，你说给乌先生听。”

这话说得胡雪岩骨惊然。越拖越坏，拖到拖不下去时，原形毕，让人说一句死不足惜，其所谓“一世英名，付之”那是胡雪岩怎么样也不能甘心的事。

“我们晚上来好好商量，看到底应该怎么办？”胡雪岩说：“此刻我要去找几个人。”

“小爷叔，且不说纸包不住火，一张纸戳个都不可以，因为大家都要从这个中来看内幕，那个就会越扯越大。”他很吃力他说：“小爷叔，我看你索自己把这张纸掀开，先让大家看个明白，事情反倒容易下手。”

胡雪岩无以为答。到极其难堪的僵空气，快使得人要窒息了，他才开。

“莫非小爷叔没有转过这个念？”

大家都沉默着，不是不说话，而是倒闭清算这件事，关系太重了，必须多想一想。

“拖下去是坏是好，总要拖得下去。”螺螂太太说“不说外面，光是老太太那里，我就觉得拖不下去了。每天装得没事似地，实在吃力，老太太到底也是有睛的，有看来了，一再地问：是不是了什么事？到有一天瞒不住了，这一个睛天霹雳打下来，老太太会不会吓坏？真正叫人担心。”

“那么，我倒请问小爷叔，你是不是有起死回生的把握？拖一拖能够度过难关，存款可以不折不扣照付？”

明耀璀璨，炉火熊熊，佳肴酒，百狮楼上，富丽致，一如往昔。宾主四人在表面上亦看不有何异样，倘或一定要找与平日不同之，只是胡雪岩的豪迈气概消失了。他是如此，其余的人的声音也都放低了。

“小爷叔，你现在至少还有四个盖，盖来盖去，一失手，甚至于旁边的人来抢你的盖，那时候”古应迸足了劲说一句话：“那时候，你上吊都没有人可怜你！”

“来人！”

这正也是胡雪岩下不得决心的原因之一，不过这时候他的态度有些改变了，心里在想的是，如何能使胡老太太不受太大的惊吓。

他们相三十年，但古应为人极守分际，对于胡雪岩的事业，有的了解极，有的便很隔，平时为了避嫌疑，不愿多打听，到此地步便顾不得嫌疑不嫌疑了。

“哪些牵连？”

“阜康福一事，四大恒受挤，京城市面大受影响，只怕有言官来说话。一惊动了养心殿，要想象今天这样坐下来慢慢商量，恐怕”他没有再说下去。

古应这时候的语气，倒反不如最初那么激动了，同时，他也有了新的想法，可以作为越拖越坏，亟宜早作了断的补充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