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命。【集解】:徐广曰:“元鼎六年,平西南夷,以为五郡。其明年,元封元年是也。”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集解】:徐广曰:“挚虞曰古之周南,今之洛阳。”【索隐】:张晏云:“自陕已东,皆周南之地也。”不得与从事,【正义】:与音预。故发愤且卒。而子迁適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馀岁,【集解】:骃案:年表鲁哀公十四年获麟,至汉元封元年三百七十一年。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索隐】:博物志:“太史令茂陵显武里大夫司马迁,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史记【集解】:徐广曰:“?音抽。”【索隐】:如淳云:“抽彻旧书故事而次述之。”徐广音抽。小颜云:“?谓缀集之也。”石室金匮之书。【索隐】:案:石室、金匮皆国家藏书之处。五年而当太初元年,【集解】:李奇曰:“迁为太史后五年,適当于武帝太初元年,此时述史记。”【正义】:案:迁年四十二岁。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于明堂,诸神受纪。【集解】:徐广曰:“封禅序曰‘封禅则万灵罔不禋祀’。”骃案:韦昭曰“告于百神,与天下更始,著纪于是”索隐虞喜志林云:“改历于明堂,班之于诸侯。诸侯群神之主,故曰‘诸神受纪’。”孟康云:“句芒、祝融之属皆受瑞纪。”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索隐】:先人谓先代贤人也。【正义】:太史公,司马迁也。先人,司马谈也。‘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索隐】:按:孟子称尧舜至汤五百馀岁,汤至文王五百馀岁,文王至孔子五百馀岁。按:太史公略取于孟子,而杨雄、孙盛深所不然,所谓多见不知量也。以为淳气育才,岂有常数,五百之期,何异瞬息。是以上皇相次,或有万龄为间,而唐尧、舜、禹比肩并列。降及周室,圣贤盈朝;孔子之没,千载莫嗣,安在于千年五百乎?具述作者,盖记注之志耳,岂圣人之伦哉。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索隐】:让,汉书作“攘”晋灼云:“此古‘让’字,言己当述先人之业,何敢自嫌值五百岁而让也。”
上大夫壶遂【索隐】:案:遂为詹事,秩二千石,故为上大夫也。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集解】:服虔曰:“仲舒也。”‘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索隐】:案:是非谓襃贬诸侯之得失也。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索隐】:案:孔子之言见春秋纬,太史公引之以成说也。空言谓襃贬是非也。空立此文,而乱臣贼子惧也。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索隐】:案:孔子言我徒欲立空言,设襃贬,则不如附见于当时所因之事。人臣有僭侈篡逆,因就此笔削以襃贬,深切著明而书之,以为将来之诫者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索隐】:公羊传曰“善善及其子孙,恶恶止其身”也。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集解】:张晏曰:“春秋万八千字,当言‘减’,而云‘成数’,字误也。”骃谓太史公此辞是述董生之言。董仲舒自治公羊春秋,公羊经传凡有四万四千馀字,故云“文成数万”也。不得如张议,但论经万八千字,便谓之误。索隐案:张晏曰“春秋万八千字,此云‘文成数万’,字误也”裴骃以迁述仲舒所论公羊经传,凡四万四千,故云“数万”又非也。小颜云“史迁岂以公羊传为春秋乎”?又春秋经一万八千,亦足称数万,非字之误也。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索隐】:案:弑君亡国及奔走者,皆是失仁义之道本耳。已者,语终之辞也。故易曰‘失之豪釐,差以千里’。【集解】:徐广曰:“一云‘差以毫釐’,一云‘缪以千里’。”骃案:今易无此语,易纬有之。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正义】:其心实善,为之不知义理,则陷于罪咎。被之空言而不敢辞。【集解】:张晏曰:“赵盾不知讨贼,而不敢辞其罪也。”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正义】:颜云:“为臣下所干犯也。一云违犯礼义。”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