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谦虚,黄委员已抢着说:“她是名臣之裔。”接着,便谈到蔼如的先世。
黄委员说罢大笑,神态又涉于轻佻放了。蔼如存着戒心,便格外矜持。何百瑞看在
里,恍然有悟,觉得不宜再谈给情艳屑,便换了话题,谈时局,谈人
,且谈且饮,直到二更天,方始兴尽而散。
趁着一时兴,先抄了一首“
绛
”但改动了两个字:“寂寞
闺,柔
一寸愁千缕。惜
去,几
雨。倚遍阑
,只是无情绪!人何
?连天碧海,望断归来路。”那“碧海”二字是她所改,原文是“衰草”
他向蔼如要了笔纸写信,辞去饭局,派跟班用轿将何百瑞接到望海阁来相叙。
“蔼如,”黄委员用很清楚的声音说:“我听到一个传说,老早就想问你了。怕你忌讳,或者不愿意说,所以没有问你。”
“一定会派人来。”蔼如答说“明天如果再来,让我来跟他说。”
“只要是脂粉地狱,又何惮此行!”
“这就无怪其然了!”何百瑞兴趣,看着蔼如率直问:“贵族是徐州的大族,如何坐视你们母女飘泊无依?”
“今天有人来定席,我不知你的意思怎么样?没有答应。”
“前两天喝醉酒了,摔了一跤。”
“你想,我能说不知?”黄委员向蔼如说“既然人家慕你的名,我怎好扫人家的兴。所以昨天派人来定席。后天不行,就大后天;再晚可不成!人家的行期已经定了。”
“原来泰山的姑也是如此!”黄委员笑
:“我倒真是孤陋寡闻了。”
“喔,”蔼如很谨慎地答:“黄老爷再明白不过,像我这
份,最容易惹人议论。不过,我当黄老爷是长辈,就有忌讳,也不敢不听
蔼如先不答他的话,反问一句:“你老请哪位?”
“听说你跟你妈到泰山烧香去了?”
黄委员不良于行,等他一瘸一拐地踏上楼梯,蔼如已盈盈笑,一团喜气地迎在房门外面。这在黄委员多少有意外之
。想起那夜绝裾而去,
恶声,一句“睡到天明不要钱”实在太恶毒也太下
,不由得脸上讪讪地,不甚得劲。
这就是她的打算,有意成这个圈
,好拘束黄委员,绝了他的非份之想。何百瑞不明就里,还
然称贺,更使得黄委员啼笑皆非,心有未甘了。
“你看你!”蔼如埋怨着“知自己酒量浅,不会少喝些!”
“日还没有定,怎好下帖
请陪客。”
提到此人,她便想起那晚上他念那首打油诗的狰狞面目;心里像误吞了一枚青蝇似地恶心。原以为他当时一怒而去,从此便会绝迹于望海阁,不想还是不死心!这件事倒有些难以区了。
于是从细看易安词。中年居孀以后的李清照,万般凄凉,
语便是
泪,与她此时的心境不合;只有早期与夫婿睽隔,
闺独
,闲愁所至,
不离一个“他”却有好些现成的词,可以追寄相思。
蔼如静静地听完,主意也就打定了“那么,黄老爷你还请了哪些陪客呢?”她问。
“是,是!我错了。”黄委员答说“今天晚上倒是有两个饭局;不过,不去也不要。”
“在太湖周围,东南最富庶的地方,尼姑庵亦可成为冶游之地。”何百瑞答复她说“其中以嘉兴为最负盛名。元朝有个慧秀,明朝的娟娘、惠容,都能诗善画,艺双绝。五百年来,
风未混;不让泰山的姑
,独擅其
。”
“曙,人在这里!”黄委员指着蔼如说:“她自己说的,横看竖看尽你看个够。”
“娘,”她沉着地问“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来定席;不是派人来说,而是黄师爷亲自登门。
“帖未下,最好!”蔼如欣快地说“人家捧我,是看黄老爷的面
;我不能不识抬举,也不能不给黄老爷
面
。拣日不如撞日,倘或今天没有应酬,你老就把何老爷请了来,吃个便饭,我是主人,就我们主客三个。何老爷要看我,尽他横看竖看看个够!你老看好不好?”
这书,托“公车北上”的同乡,带到济南,再寄烟台东海关,托潘司事转
。书不值钱,而不惮其烦地辗转寄递,无非“聊表寸心”
“痛快!痛快!”黄委员笑逐颜开地说“不过要你请客,太不好意思。”
“哪里当得起这个夸奖!”
到开饭的时候,她坐在靠近黄委员的下首主人。一样的斟酒布菜,而有不同的分寸,对何百瑞是客气恭敬;对黄委员则是亲切周到。彼此虽无名份,却已情如父女了。
黄委员这个习惯,是望海阁中都知的,蔼如既有意如此吩咐,小王妈便跟她演双簧“瓜片不知
在哪里?”她说“那次小
说,难得六安瓜片,是黄老爷
喝的,是不是收起来了?”
“这话,黄老爷就见外了!你老照应我们娘俩,哪里少了?吃顿便饭算得了什么?”
那还有“不好”之理?红姑娘邀客吃便饭,是极大的面,足以在何百瑞面前
代过了!
“是个姑庵。”蔼如答说。
“真正罪过!”蔼如接说
“佛门清净之地,她们也不怕下地狱!”
“台衙门的黄师爷。”
“吃过午饭,这间屋
,整整一下午,在鼓捣些什么?”李婆婆说“开年到今朝,还没有
账过一文钱,你也该收收心了。”
一面说,一面去扶他的胳膊,顺手将他手里那称为“司的克”的洋拐
接了过来,
给小王妈,然后亲自搀扶着
屋。
原来黄委员这个总角之名叫何百瑞,是咸丰十年的
士,
了庶吉士不久,丁忧回籍。如今二十七个月服制已满,
京起复,路过山东,特地来访故人。一则是知
多年不见,再则是翰苑清班,前程无量,黄委员自然格外殷勤接待。遍访烟台名胜古迹之余,何百瑞自己提起:“听说烟台有一株名葩,香巢叫望海阁,黄大哥可知
?”
蔼如笑笑不答,黄委员不免奇怪,仔细看一看他们的神,知有踢跷,忍不住问
:“斗姆
是何所在?”
这天在画室中凭窗远眺,想起洪钧,不自觉地念:“‘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唯有楼前
,应志我终日凝眸;凝眸
,从今又添一段新愁’!”这半阙“凤凰台上忆
萧”刚刚念完,忽有一个念
:何不抄两首易安词寄到苏州,也让他知
我“倚遍阑
,只是无情绪!”
蔼如有些不安,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惟有抱定宗旨,只当他一位长辈看待。所以敬茶奉烟,礼数虽很周到,却不苟言笑,静静地坐在下首,等他发话。
蔼如一惊,回看时,是她母亲在门
;再看窗外,暮
渐合,不由得诧异,辰光过得好快。
最得意的是,一首“添字采桑”:“窗前
得芭蕉树,
满中
;
满中
,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
滴凄清,愁损离人,不惯起来听!”她自觉写景写情,
滴凄清,无不贴切。相信熟知烟台每多夜梦的洪钧,一定能充分
会她天涯遥夜,竟夕相思“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况味。
闷损之余,唯有翻翻洪钧寄来的书,作为排遣。最对劲的是李清照的词,觉得她所描画的那些日思情,恰恰
着了自己的心境;所以一有
,便会想起李清照的词。
“黄大哥,你竟连泰山斗姆是怎么回事都不知
?那可真是孤陋寡闻了!”
“是呀!回来才不多几天。”蔼如回关照“泡六安瓜片来!黄老爷不喝别
茶叶。”
无奈玲戏剔透的蔼如,早就估量到他必有这样的心情,偏偏以假当真,放全副手段,
足了孝顺女儿的
贴柔顺,终于使得黄委员回心转意,觉得客中寂寞,果真有这样一个善伺人意的义女,承
解颐,也是难得的一件好事。
那轻薄怒的神态,为蔼如平添了几分韵致,何百瑞脱
赞
:“林下风范,名不虚传。”
这一搭一档,像煞有介事的作,将黄委员搞得
转向,陶陶然地倒又像喝醉了酒。定一定神说:“我昨天派人来定席,你妈说明天晚上不空。那么,后天呢?”
“对了!我收在楼下饭厅的锡罐里。”
正在全神贯注的时候,听得喊声:“珠,
珠!”
闲谈之中,提到泰山之游,何百瑞问:“你可曾到斗姆
去随喜?”
提起这话,将蔼如的兴致扫得净净;暗暗叹
气,合拢词集,收起信笺,默默不语,听她母亲再说下去。
又抄了一首“烷溪沙”:“小院闲窗,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远岫
山
薄暮,细风
雨
轻
,梨
谢恐难禁!”
“是叫人来定的。后天不空,自然回去请示。说不定明天还会派人来。”
何百瑞三十,约莫比黄委员小个十岁。在蔼如看,到底是翰林,一脸的书卷气。相形之下,黄委员就显得怆俗了。
“怎么?”黄委员问:“莫非如鸳鸯湖畔的禅宇,亦效
登伽女摄阿难的故事?”
这对蔼如自是一安
,但愈觉得信中的语言亲切,愈为洪钧犯愁。既怕他侍奉汤药,累得病倒;又为他忧虑,闹了一
的亏空,不知如何弥补?
“他倒没有说改一天?”
第二天下午,黄委员又独自来访。那神态与平时不同,面庄重,举上沉着,倒像要来谈什么了不起的正事似地。
“请一位同乡,从小的弟兄。”黄委员说“他指名要看看你。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是类似“打茶围”的客人,蔼如总是应酬的;定席宴客,她就要挑挑人了——李婆婆所说的“不知你的意思怎么样?”正就是表示估量定席的客人或许不中她的意。因此,蔼如便问:“谁来定席?”
蔼如不懂这个佛经上的故事,但鸳鸯湖是知的“浙江嘉兴怎么样?”她问。
“姑庵又如何?”
蔼如装作未见,喊得一声:“黄老爷!”随即惊讶地问“你老的怎么了?”
这提到她的伤心之,不愿也不容易解释“总是命苦的缘故,先父去世得早,又遇到这样的
世。”她灵机一动,觉得正好抓住机会作她的打算“好得有黄老爷这位当我亲生女儿一样的大好人。”说着,她伸手往黄委员胁下一穿,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偎依在肩下,看如
憨的女儿一般。
“黄师爷也得不少了,一
回绝,情面上说不过去。他要的是后天的日
,我说那天有人定下了。”
“黄老爷,你也是!”蔼如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大家说你‘没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