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窦小山开毕方，告辞去了。鹤汀始问实夫要张栈单。实夫怪问：“耐要得去啥？”鹤汀谎答：“昨日老翟说起，今年新有意思，我想去买来狼。”

鹤汀去，问：“阿是四老爷个轿？”诸三：“勿是，四老爷请得来个先生，就叫是窦小山，来里楼狼。大少爷楼狼去请坐。”鹤汀踅上楼梯，李实夫正歪在烟榻上，撑起来厮见。诸十全还腼腼腆腆的叫声“大少爷”惟窦小山先生只顾低据案开方，不相招呼。鹤汀随意坐下，见实夫腮边、额角尚有好几个疮疤，烟盘里预备下一叠竹纸，不住的揩拭脓；倒是诸十全依然脸绊红，圈乌黑，绝无半瘢痕。

家没一个不着的，竟输至五六千。鹤汀急于翻本，不曾照顾前后，这一宝摇去便大坏了。第一个乔老四先手，押了一千孤注；殳三跟上去也是一千，另押五百穿钱；随后三四百、七八百、孤注穿钱，参差不等，总押在宝一门。鹤汀犹自暗笑，那里见得定是宝。揭起摊钟，众目注视，端端正正摆着“幺”、“二”、“四”、“六”四只骰。鹤汀气得白瞪着两只，连话都说不。旁人替他算，共须一万六千余元。鹤汀所带庄票连十几只金钱止合一万多些，十分焦急，没法摆布。乔老四笑：“故末啥要嗄，故歇借得来去，明朝还拨俚好哉。”一句提醒了鹤汀，就央杨柳堂、吕杰臣两人担保，向殳三借洋五千，当场写张约据，三日为期，方把一应孤注穿钱分别发清楚。

实夫乃将药方与诸三，诸三因问：“先生阿曾说啥？”实夫：“先生也不过说难好哉，小心。”诸三念声“阿弥陀佛”：“难好仔罢，耐生来狼，倪心里一径急煞！”

李鹤汀仍去烟榻躺下，越想越气，未及天明，喊楼下匡二灯，还由原路踅旁门，坐上轿，回到石路长安客栈，敲开栈门，房安睡，也不问起乃叔李实夫。

鹤汀暗忖这段言词，亏他说得，看着诸十全打量一番。诸三复：“大少爷阿晓得？外人再有勿明勿白冤枉倪个闲话，听着仔气煞人哚！说四老爷该个疮，就是倪搭过拨俚毒气。倪搭末

诸三说着，转向鹤汀，叫声“大少爷”慢慢说：“四老爷末吃仔个两筒烟，来里乡下勿比仔上海，随便陆里小烟问才是龌龌龊龊个场，想来四老爷去吃烟末，倒勿知勿党团下去，就过仔个毒气。四老爷坎到辰光，怕得来，面孔狼才是个哉！倪说：‘四老爷陆里去过得来个嗄？’故末四老爷忒啥个写意哉，连搭仔自家才匆曾晓得是啥场。我同十全两家成日成夜伏侍四老爷元拨困。幸亏个先生吃仔几帖药，好仔；勿然，四老爷再要生下去，我同十全一径来里伏侍，倘忙两家才过仔，一淘生起来，难末真真要死哉！大少爷阿对？”

实夫笑劝鹤汀：“随意吃。”鹤汀鉴其殷勤，拆一角糕来吃，并呷茶过。诸三在旁蓦然想起，连忙向怞屉寻半匣纸烟，拣取一卷，纸，送上鹤汀，说：“大少爷请用烟。”鹤汀手中有茶碗，中有糕，接不及，吃不及，不觉好笑起来。诸十全不好意思，把诸三衣襟悄地一拉，诸三才逡巡退下。

次日饭后，始问匡二：“四老爷来哚陆里？”匡二笑：“就不过大兴里哉囗。”鹤汀自己筹度，日前同实夫合买一千篓庄油，其栈单系实夫收存，今且取来抵用，以济急需。爰命匡二看守，独自步行往四路大兴里诸十全家，只见门首停着一乘空的轿，三个轿班站在天井里。鹤汀有些惶惑，诸三认得鹤汀，从客堂里望见，慌的迎叫：“大少爷来囗，四老爷来里呀！”

实夫听说，冷笑一笑，正盘驳，忽听得诺三脚声，一步一步蹭到楼上。见他两手摄著个大托盘，盘内堆得满满的，喊诸十全接来放下。诸三先从盘内捧一盖碗茶送与鹤汀，随后搬过一盆甜馒，一盆咸馒，一盆糕，一盆空着，抓了一把西瓜装好，凑成四心，排匀在桌中间。又分开两双牙筷，对面摆列。实夫就：“耐啥一声勿响去买得来哉嗄？”诸三笑嘻嘻不答，只把个诸十全望前用力推摄。诸十全只得踅近两步，说：“大少爷请用心。”说的声音轻些，鹤汀不曾理会。诸三忍不住，自己上来，一面说：“大少爷用囗。”一面取双牙筷。每样夹一件送在鹤汀面前。鹤汀连声阻止，早夹的件件俱全，还撮上些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