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
白衣(本章免费)
1。
嘎——吱!
尖锐的刹车声,在黑夜中异常刺耳,像是有人在半空中猛地抽了一鞭子!
茫茫的草原。
铁一样的ju大天幕。
冰冷的夜风呼啸着掠过大地,一切都在惊心动魄地剧烈起伏着,有如海面永无休止的怒涛,空气中充满了诡异的苦咸味…尽guan如此,那一声刹车,还是让草原猝然死寂。风居然停了,黑暗更nong1了,每gen草尖都在瑟瑟发抖。
一辆金杯汽车,停在空dangdang的国dao上。
“怎么了?怎么了?”坐在后座上的陈少玲,因急刹车猛地撞到司机座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坐在司机座上的张大山,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面,一言不发,肩膀在微微颤抖,铁青色的背影充满了寒意。
“到底是怎么了?”少玲从张大山的肩膀后面探出tou来,懵懵懂懂地往车窗前看了一眼…
就一眼。
全shen的血ye仿佛瞬间凝固!
那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恐怖景象——
草原如此黑暗,寒风如此凄厉,国dao,如绞索般漫chang…
但,就在这样shen邃的夜里,居然有一张像是被完整剥下的人脸,jinjin地贴在前车挡风玻璃上,面对面地看着他们!
人脸全无表情,像裹着一层尸蜡般半透明。双瞳犹如生了白翳,灰蒙蒙的无一丝光泽。
嘴chun,死鱼般一张一翕,距离车窗如此之近,居然连一口蒙住玻璃的白气也没有呵出。
陈少玲用尽全shen力气,才遏制住想要狂喊的冲动。
这是一个shen穿白色chang衣的女子,直tingting地站在车tou,面对着她和张大山,一touchang发在风中猎猎狂舞,像要从toupi上挣脱开去…
车子的前灯she1出两束changchang的黄色光zhu,颤巍巍地附着在女子周围,隔着玻璃也能闻到一丝腥气:女子那一袭白衣的下半shen,是chu2目惊心的斑斑血迹——稠红,稠红…
犹如刚刚从血泊地狱里走出来!
“你…你撞到她了?”少玲的声音在发抖。
张大山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差一点儿…”
差一点儿,也就是没有撞上。可是这个女子,分明像是已经命丧lun下,又飘飘忽忽地向人索命的冤魂!
有那么几分钟——无法估算出准确的时间——车厢里的两个人和白衣女子,就在近得能贴上嘴chun的距离,隔一dao玻璃对峙着,无论坐着的还是站着的,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车里的人等待外面那团染血的冤魂被狂风chui散,外面的冤魂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供她啜取…
看谁先放弃。
少玲感到窒息般的痛苦。车门和车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车里除了她和张大山,再没有第三个人。但她看着对面那浮尸般的脸,总觉得这张脸的下面,一定有一双可以无限伸chang、伸chang、再伸chang的手,从某个feng隙伸进车子里,然后,张开手指卡住自己的脖子,越卡越jin!
忍不住了,活人在耐xing上永远比不过死人。少玲说dao:“这样下去,她会不会…”
“没准她已经死掉了!”张大山呼了一口气,气息极cu重,显然是憋了很久很久。他的手放在了挡把上,少玲猜他想倒车、打lun,然后绕开这个女子走掉。
“不行!”少玲突然大喊一声“咱们得救救她!不然她真会被活活冻死!”
“我他妈的连她是人是鬼都不知dao!”张大山瞪起了眼睛,但是望见少玲bi1视的目光时,一zhong说不清的情愫使他顿时柔ruan下来。他挂上空挡,拉起手刹,垂下ju大的tou颅,嘴里嘀咕着什么,从工ju箱里摸出一柄很大的扳手,把左侧的车门一推,tiao下了车,脑袋上的tou发顿时都被风chui得竖了起来,mao茸茸的像一tou雄狮。
透过车窗,少玲看见张大山绕到车tou,然后向那女子喊着什么——手中那柄大扳手握得jinjin的。
但那女子依旧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突然,车灯的两束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女子的衣襟呼啦啦掀起,直扑张大山的xiong口,撞得他倒退了几步,差点一pigu坐在地上。他眯起眼睛,脖子往绿色军大衣的衣领里缩了缩,斜望了一眼天空,然后一个大步迈到女子shen前,把腰一弯,伸出cu壮的手臂,将她打横着扛了起来,向车门走来。
少玲连忙哗啦啦地拉开笨重的车门。张大山将女子放在少玲shen边,一gu寒气瞬间溢满整个车厢。
“这姑娘快冻僵了…不过还没死,你给她热乎热乎吧。”他吩咐。
少玲赶jin把红色的棉外tao脱下,披在女子shen上。这时她才发现,那女子穿的白衣其实是一条changchang的白色纱质睡衣,上面已经风干的血渍还是那么chu2目惊心,但女子shen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
“大山子!”少玲发现“这个姑娘不是咱们乡的。”
张大山说:“应该是来旅游的吧…可她shen上这血是怎么回事?又为啥三更半夜地站在国dao上?”
少玲沉yin:“看她这个样子,不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对了,咱们赶jin去湖畔楼吧,肯定出大事儿了!”
张大山“哎”了一声,回到驾驶位置,把方向盘一拧。金杯离开国dao,向草原shenchu1驶去。
车厢里,白衣女子僵ying的shenti不时随着车子颠簸而左右倾倒,少玲将她jinjin抱在怀里。片刻后,她觉得女子的shen上似乎nuan了一点儿,可自己shen上却越来越冷。
2。
望着张大山开车时的背影,少玲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她熟悉的那个张大山是一条shen高1。85米的大汉,虎背熊腰,四方阔脸。高兴的时候嘿嘿嘿傻乐,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feng儿,一边说话一边摸鼻子;不高兴了就扯开hou咙大叫大嚷,呼呼地挥舞着铁锤似的大拳tou,仿佛什么烦恼都能砸到地底下。
少玲不喜欢他cu鲁,从上初中时就不喜欢。有一天放学后,在学校后面的白桦林里,同学们分成两拨玩抓人。不知为什么,张大山使劲追她,就追她一个,直追得她跨过两条小溪。最后张大山伸出手去抓她,人没抓到,只揪住了她那条黑油油的大辫子的发梢,生生扯下几gentou发,疼得少玲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大山看着她,闷tou不语,ju大的shen影像小山似的,覆盖在她那jiao小的影子上。
后来她考上了县第一高中,住校。张大山却连个职高都没考上,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到县城里的“路路通”修车行去当了学徒,仗着兜里有点工钱,一到休息日就换上件棕色条绒外tao,狗熊一样吭哧吭哧走到县一中门口找少玲,约她下馆子。
少玲不想去,因为同学们都在偷偷笑她,可是不去也不行,张大山嗓门那个大啊——“咋啦,考上一高就看不起我啦?”她只好去。真坐在饭馆里了,张大山又说不出个话来,就知dao把盘子里的菜往她碗里拨拉,皱着眉tou不停地嘟囔着“你吃你吃”,也不guan她到底爱不爱吃。
吃饱了,两人就在县城里溜达,彼此间保持着老远的距离,看上去活像不相干的两个人。
县城就那么点大,转来转去总会转到街心公园。
公园里有一尊雕得怪难看的白ma,四蹄腾飞昂首向天,据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神ma——萨日勒。
雕像前的汉白玉石阶上,时常坐着一个shen穿灰蓝色绸面布袍子的蒙古族老人,宽大的骨架像一首凝固的古歌。他抱着一把matou琴,一边用ma鬃和两genchang弦轻磨慢拉,一边yin唱着。
歌词是蒙语,少玲和大山听不懂,但是歌声哀婉动人,少玲每次听到,都觉得自己要被rong化了似的。
为此,大山专门花了一百块钱,请个懂蒙语的中学老师给翻译了:
茂密的苦蒿野火一样燃烧,
炊烟伴着liu雾遮住了眼帘。
远方依稀可是你的倩影?
暮色中我四下里探看——
找寻着你哟,
就像苍鹰找寻着山岩。
炉膛的牛粪火已经熄灭,
墙角一gen孤独的taoma杆,
铃铛声声可是你赶着羊群晚归?
屏住气我侧耳聆听——
钟情于你哟,
就像骏ma钟情着草原。
我没有成群的牛羊,
我没有银色的鞍鞯,
往事令我眉toujin锁,
命运让我沉默寡言。
黑暗中我默默地躺下了——
等待着你哟,
就像黑夜等待着白天…
3。
张大山把歌词抄在一张纸上,念给少玲听。她再去听那老人yin唱时,听得双眼shi漉漉的。
张大山冷不丁冒出一句:“少玲,你就是我的白天呢。”
“不许胡说!”少玲狠狠瞪了他一眼,甩tou就走。
张大山愣了半晌。
高三那一年,因为高考,学业越来越jin,少玲怕张大山频繁的“周末拜访”影响学习,琢磨了好几zhong摆脱他的办法,但都觉得不合适。同宿舍的同学给她出了主意:“那男的,你别瞧他二乎乎的,其实是个有里有面的人,你明着告诉他,‘我不喜欢你,今后你别来找我’——他肯定就不来了。”
“这,不好…ting伤人的。”少玲坐在上铺,把脑袋shen埋在双膝之间。
第二天是周末,但直到中午张大山也没再出现。
第三天,还是没见到张大山。少玲觉得不大对劲,给他发了短信也没有回音,打电话他的手机又关机,她有点不安。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没日没夜地zuo模拟题,只有在rou着酸痛的眼睛时,眼前会悄然浮现张大山那狗熊一样憨厚的shen影。
高考结束后,她才终于打听到他的消息。
原来,那天他在菜市场买菜,见到一辆本田把一名正在捡菜叶的老太太剐倒在地,车子连停都不停,就打算扬chang而去。张大山怒火中烧,抓起一块砖tou冲着本田猛甩过去,哗啦啦一声,把后车窗砸了个大窟窿。
这下惹了大祸,车里坐的是副县chang家的保姆。
张大山被当场拿下。最后法院判他有期徒刑三年。
少玲跑到监狱去看他,在yin暗的探视室坐了半晌,门开了,走进来的只有狱警一人,告诉她:“张大山不想见你,你走吧。”
再去,还是不见。
第三次去,仍旧是不见——少玲知dao,他永远不会再见她了。
大学录取通知书很快就寄到少玲手里,她考上了省会的一所大学,学习了三年“老年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