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麻对小伙哭诉着：“生啊，大侄，你婶和兰、都死了，我是家破人亡啊！”生提着刀走院，来时他脸发青，双发红，他一把扯起成麻，说：“大叔，走啊！投八路去！八路胶大队正在两县屯一带招兵买！”

一九四○年早，天气异常寒冷，密东北乡的所有村庄都成了废墟，孑遗的百姓们像土拨鼠一样在地窝里苟活着。逐渐壮大的胶大队被寒冷和饥饿扼住了咽。病号大量现；从大队长到普通队员，都饿得面黄肌瘦，瑟缩在一两件破破烂烂的单衣里发颤。他们躲在咸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每当太上来，队员们就一堆一堆地躺在断墙边上抓虱晒太。白天不敢行动，夜晚寒气人，想去扰敌人只怕不被鬼打死也要活活冻死。这时，成麻已是胶大队里有名的虎胆英雄，得大队长江小脚的信任。成麻不愿用枪，只愿用手榴弹，每次战斗，他都冲到最前边，把一枚枚的木柄手榴弹闭着扔。距离敌人七八米远，他也敢扔手榴弹，而且从不弯腰躲避，说也奇怪，那些弹片像飞蝗一样从他边飞

完炸弹的鬼兵都无动于衷地环绕窨而立。窨里响起闷雷般的爆炸声，连脚下的土地都哆嗦，劲的烟伴随着没炸死者的惨叫从窨的天窗上冒来。日本兵用草住天窗，窨里的喊叫声变得非常细弱，用力才能听到。他领着日本人炸了十二个窨。他知村里四分之三的男人都在窨里编草鞋，过夜，这些男人只怕一个活不成了。他忽然觉到自己罪恶重。村东偏僻角落上那个草鞋窨，要是没有他带路、日本人是不会找到的，那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窨，每天夜里窨里都聚着三十二十的男人，一边编草鞋，一边说笑。日本人往这个窨里投去四十多颗炸弹，大的气狼把窨盖炸塌了。爆炸过后，窨就成了一个颓平的坟墓，只有一支撑盖的柳木从泥土中伸来，像枪一样指着红彤彤的天。

“老糊涂！刚才你要是吊死了，房家产给谁？走吧！”

“我的房，我的家产呢？”成麻说。

他挣扎着回到家里时，发现他的漂亮的妻和十三岁的女儿躺在院里，衣服被剥得光，肝涂了一地。他前乌黑，直地摔倒了。…他躺着，有时自觉死去了，有时又觉得还活着…他往前追赶着，向着西南方向。西南方向玫瑰的天空，漂游着一大片圆圆的红云，妻、女儿，村里许多熟悉的男女老幼，都站在上边。他在地上飞跑、仰着脸、追赶那片缓缓移动的云。云上的人都不理他。都对着他啐唾沫，连妻女儿也对着他啐唾沫。他急急忙忙地辩解着，说自己给日本人带路是怎样万般无奈。可是那云里的唾沫更像雨般落下。他见着云团越飞越，终于变成一个血红的亮…妻漂亮、年轻，面像细瓷一样光，嫁给一个麻使她委屈…他在她们村里住店时，每天晚上都把一支唢吶得哭哭啼啼，得她情寸断…她是嫁给他的唢吶的。唢吶反复，听厌了；麻脸本来就厌，这时就更厌了。她跟着一个贩布的跑了，但被他抓了回来。他打她的，打倒的老婆到的面。老婆一心一意地过日了。先生了一个女儿，后生了一个儿…他醒过来后又开始寻找儿，八岁的儿朝下脚朝上立在瓮里，僵如一段。

小伙生气地说：“麻大叔！日本人杀咱还不够吗？你怎么还自杀？活着去报仇啊！大叔！”

成麻把绳拴在大门框上，挽一个圆圆的圈，把脑袋伸去，脚踢倒凳，绳勒了他的咽，一个小伙举一把腰刀、横着把绳斩断。成麻的跌在大门槛上。小伙堵着他的了半天，他才缓过气来。

他后怕。他也后悔。他好象看到那些熟识的面孔在团团包围着自己，怒斥着自己。他努力为自己辩解着：是鬼用枪刺着我的，我不带路鬼也会找到所有的草鞋窨并往里扔炸弹。那些被炸死的人面面相觑，悄悄地退了。他看着那些人残缺不全的，虽然自觉心中无愧，周却如泡在冰河里一样，从里到外都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