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公家有冷库！爹说，六月天去都要穿棉袄棉，还有个瞎？

妹妹，你过你的好日去吧…老婆我不要了…光一条…活到哪天算哪天吧…

收音机里正放着评书《三国演义》。

金躲在自己屋里——她住在间，外间住着大哥和二哥——听着外边的动静。她一天没屋，大哥白天也没下地，不时地走来和她搭讪几句。她用被单蒙着，一声也不吭。

大哥也找了个小板凳，四个人坐着，都不吭声。

困觉吧，明天还要起早下地。

妹妹，听你哥一句话，起来，别哭啦，爹娘都这么大年纪了，屎一把一把地把咱们拉扯大也不容易。儿女的，不能惹他们生气。

爹说：你没扎。扎，不去空气，不蔫蔫也不黄。

二哥早溜屋里去了，把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收音机播放着地方戏，一个女人在噢噢地唱，拿腔拿调的，跟哭也差不多。

大哥顺从地爬起来，咯咯吱吱地踩着篱笆，搭搭地说：

坐下吧，妹妹。大风刮不了多日，亲人恼不了多时，到了要的关还要靠亲哥妹，外姓旁人，是万万靠不住的。

大哥也不反驳，瘸着，踩着篱笆走过来，半罗锅着腰，伸两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这两只冰凉的手着她的胳膊，又使她产生了的厌恶，她摇着肩膀，挣脱了。

娘走过来，说：

还敢嘴！娘咋呼着。

爹轻蔑地说：

儿，你还记得吗？你两岁的时候，我背着你，领着你二哥，到南小河里去捞鱼，把你放在河边。捞了半天，想起你来了，一看，没了，可把我吓坏了，到找找不到你，可把我吓死了，你二哥尖，喊：大哥，在这里，我一看，你正在河里翻斗哩，我扛着网跑去，一扒网，就把你给扒上来了。你二哥说：好大一条鱼！…那会儿，我的还好好的，第二年就得了贴骨疽，成了这个样…大哥叹息一声，低声笑起来，一转快二十年了，你长成一个大闺女啦。

爹也走过来，威严地说：

都蔫蔫了，黄了，用塑料袋包着也不行。娘说。

爹，诸葛亮临死时是不是也陨了一颗星？大哥讨好地问。

金一时弱得站不住，在大哥手掌的压迫下，她坐下了。

金哭着，心里的火稍稍平了些。

大哥屋去调了一碗粉，蹲在她面前，要替她敷上的伤。她看不惯大哥这低声下气的样，一挥手，把他推开了。

大哥搬了一条小凳，放在金背后，着她的肩膀说：

爹在鞋底上磕磕烟袋，咳嗽一阵，吐一痰，站起来说：

娘和爹在堂屋里议论着：

大哥连声叹息着。

诌书咧咧戏！哪有真事。

爹，娘，我听你们的话。

第二天晚上，方家院里很闹，大哥和二哥抬去一张旧八仙桌，又到小学校里借来了四条长板凳，摆在桌周围。娘在灶上炒菜，锅里嗞啦嗞啦响着。

二

你她什么？不要脸的东西！爹说。

爹和娘也坐下了。爹旱烟，娘东村西村的找例开导她。

金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听着门前场上那枣红驹响亮的蹄声和直楞家成群鹦鹉的啼叫声。

都给我起来，你们这些冤家…又哭又嚎的，让邻亲百家听着像什么事…

金呆坐了一会儿，也爬了起来。

金闻到了一蒜薹味。

一颗大星窸窸窣窣地响着，把天河都划断了。

就你要脸！金又叫起来。

起来！

听话，让哥给你抹抹。大哥说。

人家公家也不知怎么放的，放到寒冬腊月也是绿绿的，像刚从蒜苗地里来的一样。娘说。

大哥直起腰，愁苦地说着：

她看到大哥痛苦绝的样，心一下了，呜呜的号哭变成了低声的泣。

都怨哥不争气，生了个瘸，自己没本事讨老婆，却要亲妹妹去换…大哥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倒动着，粱秆扎成的篱笆在他脚下咯咯吱吱地响着，我窝啊…大哥突然蹲下，用两个拳捶着，呜呜地哭起来。

！

爹了屋，拿一把黄铜大锁，走到大门，搭上门环，咔嚓一声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