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是这么说,真和农民们聊天,他觉得很费神,根本就聊不到一块儿去,他那官腔也没有几个人爱听,当官的时候大会小会讲大话讲套话讲习惯了,现在冷不丁地没有机会讲话了,那心里憋得还有点相当地难受。
想来又想去,他觉得只有于明浩还适合当他的听众,两人共事十来年,又都算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他觉得肯定能交流到一块儿去。
他兴致勃勃地到了于明浩的家里,却热脸贴了冷屁股,于明浩又是讥讽又是挖苦,说什么我们现在是农民,你是退休干部,我们高攀不上等等等等。
郑美莲更不客气,直接把他往出撵,说什么你是贵人,我们这穷家穷院的,别脏了你的脚,我们沾不上你的贵气,你也不要沾上了我们的霉气,你还是到别人家去耍。
马启明自然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只有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告辞。
地震以后,郑美莲听说马启明的三个女儿三家人全部被埋了,一个都没有出来,幸灾乐祸地说:
“活该!哪个喊他做那么多的冤枉事?这个叫‘害人害己’,他一心想害你,没有把你害到,结果把他自己害了,这叫‘现世有现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通通都报’!
“幸好他那时候把你挤兑回来了,要不然,这次地震只怕你也被埋在里面了!
“他想害你,反倒成了救了你,他给他女儿把路铺得好好的,可是那条路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阿弥陀佛!我才喜欢!”
于明浩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于明浩到马启明家去了,他想,无论是谁,遇上这样的事总是不幸的,他和马启明的恩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有必要再计较下去了 。
他知道马启明在这山上的口碑一直不好,现在他的家里成了这个样子,十几口人眨眼间只剩下了老两口,同情他的只怕还是少数,像郑美莲一样幸灾落祸的恐怕倒大有人在。
于明浩到了马启明家里,马启明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几天没见,他仿佛陡然间老了十岁,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以前总是挺得笔直的腰板不知不觉就躬了下来,背脊也微微驼了,两眼无神,没有一点生气,看见于明浩,好象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于明浩打了声招呼,马启明没有应,他的女人从屋里扶着墙走了出来,可怜的女人伤心得路都走不动了!
于明浩劝慰了一阵,叫他们想开一点,人死不能复生,况且这个是天灾,不是人力能够避免得了的,和别人相比,他们还算幸运,因为他们还有退休工资,有生活保障,比起那些要依靠儿女养老的人来说,总要强那么一点点。
末了,他还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出来多走走,并很诚恳地邀请他们经常到自己的家里去坐坐。
说完了,于明浩起身告辞,马启明依然面无表情,但是于明浩看见他的眼里不像他刚来的时候那样空洞了,有了一点儿湿润。
马启明的女人扶着墙要送他,他制止住了,走出来,他听见了女人“嘤嘤”的哭声。
回来后,郑美莲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说到马启明家去了,郑美莲闹开了:
“你这个人敌我不分,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对整你害你的人倒同情得不得了,他哪里对得起你?你还巴心巴肝地跑到他家去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