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他在隔房间里说话的声音，很刺激的笑声。她知是因为她臃的蓝布棉袍，晒塌了的红红的鼻，使他在巧玉面前丢脸。

她再略坐了坐，便先走了。

，人很多，但是随即看见一个淡白的静静窥伺的脸，很俊秀，依傍著一个女眷坐在一边，中等材，朴素的旗袍上穿件绒线衫，没髮，大概总有三十几岁，但是看上去年青得多。她一看见就猜著是巧玉，也就明白了。之雍也走来招呼，打了个转又去了。他算是认识她，一个王太太。

巧玉小时候她母亲把她卖给郁家丫。她母亲住著一间小瓦屋，虽然是大杂院质，院里空屋多，很幽静。之雍送九莉去，曲曲折折穿过许多院落，都没什麼人，又有树木。这间房狭长，屋角一张小木床，掛著蚊帐。旁边一张两屉小桌，收拾得很乾净。小灰砖砌的地，日久坑洼不平，一隻桌底下需要垫砖，另一端有个白泥灶。

画了半天，只画了一隻微笑的睛，双，在睫的影里。之雍接过来看，因为只有一隻睛，有摸不著脑，只肃然轻声讚好。

九莉笑：“这里好。”到了这里呼也自由些。郁先生的姨父很官派，瘦小，细细的两撇八字鬚，虽然客气，有时候凌厉的神。

谈到虞克潜，他说他“气质坏。他的文章是

“没关係的。”郁先生淡淡的说，有冷然，别过去不看着她。

“你这次来看我我真是激的。”单独见面的时候他郑重的说。

他带巧玉到旅馆里来了一趟。九莉对她像对任何人一样，矫枉过正的极力敷衍。实在想不话来说，因笑：“她真好看，我来画她。”找铅笔与纸来。之雍十分兴。巧玉始终不开。

他显然以为她能欣赏这故事的情调，就是接受了。她是写东西的，就该这样，像当了矿工就该得“黑肺”症？

次日之雍来接她，她告诉他，他也说：“噯，我跟她说了好几次了，她非要这样，说此地都是这样。”

之雍把脸一沉，搁下不看了。九莉也没画下去。

巧玉的母亲是个笑呵呵的短脸小老太婆，煮饭的时候把打在个碟里，搁在圆底大饭锅里的架上，邻近木锅盖。饭煮好了，也已经蒸瘪了，黏在碟上，白味像橡。

不知为什麼，她以为巧玉与他不过是彼此有心。“其实路上倒有机会。”也这样朦朧的意识到。

九莉自己看着，忽：“不知怎麼，这睛倒有像你。”他睛比她小，但是因为缺少面廓与其他的五官作比例，看不大小来。

也不想想他们一个是亡命者，一个是不復年青的妇人，都需要抓住好时光。到了这里也可以在她母亲这里相会，九莉自己就睡在那张床上。刚看见那小屋的时候，也心里一动，但是就没往下想。也是下意识的拒绝正视这局面，太“糟哚哚，一锅粥。”

中国菜这样名。这也不是穷乡僻壤，倒已经有人不知煎炒卧，她觉得骇人听闻。

九莉笑：“这样烧来的有时候很好看，像月一样。”她在火盆上把青宁绸袴脚烧了个，隐隐的彩虹似的一圈圈月华，中央焦黄，一戳就破，丝绵来，正是白的月亮。

“之雍怎麼能在他们家长住，也没个名目？”她后来问郁先生。

她不怪他在危难中抓住一切抓得住的，但是在顺境中也已经这样…也许还更甚…这一念本不能想，只觉得心往下沉，又有到稽。

随又微笑：“辛先生这次真是‘千里送京娘’一样的送了我来。天冷，坐黄包车走长路非常冷，她把一隻烤火的篮放在脚底下，把衣服烧了个，我真不过意，她笑着说没关係。”

他现在告诉她，住在那日本人家的主妇也跟他发生关係了。她本来知日本女人风，不比中国家主妇。而且日本人现在末日得厉害，他当然境比他们还更危险。这姻缘她不介意，甚至于有觉得他替她扩展了地平线。他也许也这样想，尽她从来不问他，也不鼓励他告诉她。

当地只有一家客栈，要明天才有房间空来。九莉不想打搅郁先生亲戚家里。郁先生便也说“在辛先生母亲家住一夜吧。”

其实当然并没有这样想，只是听到那刺耳的笑声的时候震了一震“心恶之”随即把这印象压了下去，拋在脑后。

之雍听了神往，笑：“噯。其实上可以綉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