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近的一盏灯下看写的是什么。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涂了几行,字迹很难辨认:
魔剧院今晚四点开演
——专为狂人而演——
一入场就要失去理智,
普通人不得入内。
赫尔米娜在地狱里。
我就好像操纵线一度从表演者手中脱落而僵死麻木了片刻后才活跃起来、又跳又舞地重新开始表演的木偶,被魔索牵拉着,充满活力、生气勃勃、情绪热烈地又跑回到我刚才疲乏地、无精打采地逃离的熙攘嘈杂的人群中。没有哪个罪人会这样急于进入地狱。刚才,漆皮皮鞋还挤得我脚疼,充满浓烈的香水味的空气熏得我恶心讨厌,厅里的热气使我疲乏无力;可是现在,我随着每步舞的节奏,敏捷地迈着较快的步伐通过所有大厅,跑向地狱。我感到空气里充满了魔力,我似乎被那暖气,被所有狂热的音乐,被那色彩的海洋,被那女人肩膀的香气,被那千百人的醉意,被那笑声、舞蹈节奏,被那千百双眼睛的异样光彩抬起来摇晃着。一位西班牙舞女飞到我的怀里:“跟我跳舞!”“不行,”我说“我必须到地狱去。不过很愿意吻你一下。”假面具下鲜红的嘴唇向我挨近,接吻时我才认出这是玛丽亚。我紧紧地把她搂到怀里,她那丰满的嘴像一朵成熟的夏玫瑰。我们嘴唇挨着嘴唇,立刻跳起舞来,从帕勃罗身边跳过,他爱恋地吹着他那根萨克斯管,他那美丽的动物似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同时又有点儿心不在焉地跟踪着我们。我们跳了还不到二十步,音乐就停了,我很不情愿地放开马丽亚。
“我很想再和你跳一次,”我说,我陶醉在她的温情之中。“来,玛丽亚,跟我走几步,我多么爱你美丽的双臂,再让我换你一会儿!可是你看,赫尔米娜已经在唤我。她在地狱里。”
“我已经想到了。再见,哈里,我仍然爱着你。”她跟我告别。夏玫瑰这样成熟,这样芳香,她就是告别、秋天和命运的象征。
我继续往前跑,穿过挤满人的长长的走廊,走下楼梯,进入地狱。孤单,漆黑的墙,亮着刺眼的、凶神恶煞似的灯,魔鬼乐队狂热地演奏着音乐。在一把高高的柜台椅子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小伙子,他穿着礼服,没有戴假面具。他用讥嘲的眼光打量了我片刻。小房间里约有二十对舞伴在跳舞,我被舞者的旋流挤到墙边。我贪婪而又害怕地观察所有的女人,她们大多数仍戴着假面具,有的在向我笑,但是没有赫尔米娜。那漂亮的小伙子从高高的椅子上向我投来讥嘲的目光。我想,下一次休息时,她就会来喊我的。舞曲结束了,但没有人来。
我走向设在低矮的小房间里的酒吧。我走到小伙子座椅旁边,要了一杯威士忌。我一边喝着酒,一过细看年轻人的侧影。这人好像很熟,很招人喜爱,像远古时代的一幅画,正因为蒙上了一层年代久远的静静的灰尘而变得非常珍贵。噢,我内心忽然颤抖了一下:那不是赫尔曼,我年轻时的朋友吗!
“赫尔曼!”我犹豫地叫了一声。
他微微一笑。“哈里?你找到我了吗?”
原来是赫尔米娜,她只是稍许化装打扮了一下,她套着时髦的高领,聪慧的脸显得苍白,眼睛漠然地看着我,黑色礼服袖子过于宽大,露出白色的衬衣袖口,一双小手更显得娇小秀美,她穿着长长的黑裤,下面露出穿着黑白相间的男丝袜的纤纤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