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低着，手中的茶已凉透。此时此刻，挚友带来的安全让他卸下武装，松弛了心弦，他并没有在意陶钧说了些什么，而是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失神地陷到那一段最痛苦的回忆中。

陶钧，见安永似乎有些被自己说动，便：“三天内，柔然大军会走北门突围，你若下定决心，我会安排人来替你易容，趁混城应该不难。”

陶钧当然知，为白公的崔永安逃离新丰意味着什么——失去爵禄对他这样的贵族而言，只怕比死更难消受，然而，自己如何能睁睁地看着他送死，为这座注定沦陷的都城殉葬？

“我知，我都知…”陶钧红着睛打断了安永，不忍心听他再说下去。

“奕洛瑰，”他伫立在风中许久许久，最后迎着风蓦然开“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也许，比起怀抱着回忆死去，一无所有地活下去更能让人觉得欣吧？”陶钧如此回答安永，用最认真的语气“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可我想去他的丧礼，”这时安永话锋一转，泪朦胧地对陶钧说“我不怕为了他败名裂、众叛亲离，你不知，那个时候尉迟贺麟不准我，我为了能够送他最后一程，用遍了所有办法，失去了所有尊严，甚至情愿长跪在皇门前三天三夜，却终是不得如愿，最后只能站在平等寺的浮屠塔，看着他的灵柩被送新丰城…”

安永被前这一幕震慑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事我得再想一想…”安永望着堂外沉思片刻，再开时，情绪已不见波澜“在决定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活下去，从风华绝代到变为传奇，不许堕这凡尘中折翅殒命。

安永怔怔望着陶钧，心中震动许久才平复，颤声低语：“我活下去，就能让你们觉得欣吗？”

“说什么傻话呢…”这时陶钧勉力振奋起神，想宽安永一句，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比他更乐观。

话一，泪就不知不觉涌了来，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听不到任何挽留的话。此时此刻，天地间唯有他一人而已，安永终于抛下一切顾忌，在风中肆意恸哭：“奕洛瑰…奕洛瑰…你也想要我走吗…”

矗立在夜中的塔，像一柄直指黑云的宝剑，安永拾阶而上，将黑压压的新丰城尽收底。曾经灯火辉煌的都城如今已黯然失，他面朝皇的方向，顺着这座城的中轴线一路远眺，远郊微微起伏的山麓就是尉迟奕洛瑰的皇陵。

这一天夜后，安永在冬的护送下秘密前往平等寺。除了守门的小沙弥，他没有惊扰寺僧，独自一人悄悄爬上了浮屠塔。

这是…失火了吗？被烧的是哪一座殿？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忽然醒悟那是承香殿的位置，如今那座寝里应该正住着崔桃枝和尉迟景星母！

“可是，现在你们又要我离开，”安永绝望地望着陶钧，目光不知落于何，像迷路一般疲惫而茫然“离开新丰，我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平等寺，”安永转过脸与陶钧对视，长叹了一声“在易容逃走前，这是我以白公的份，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我能去哪儿呢？我不知，可是每个人都要我离开…那一天官家也是让我离开，我听从了他。我不后悔，我没有见到他人生最灰败不堪的一面，所以他在我心中，永远会是一副天立地不可一世的模样，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他也一定死得像个帝王。”安永低声向陶钧倾诉着，如自语一般，说着说着，泪便了眶“也许，将最后的尊严留给他，是我唯一能够成全他的地方…”

“所以…这天下再无我容之了吗？”安永面无血地苦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令坐在他对面的陶钧如坐针毡。

他的哭声飘散在狂风里，不可能被任何人听见，然而下一刻，像是冥冥中回应他似的，皇里萤虫般细碎的灯光忽然起了一变化——某一殿里火光彤彤，很快便燃烧了起来。

“去哪里？”这个时候陶钧生怕节外生枝，有不安地问。

陶钧默默凝视着自己这位好友，心中唯有一声叹息，却不知该落在哪里。

“不…不！”他映着火光的瞳仁瞬间惊恐地放大，整个人全然丧失了镇定，跌跌撞撞地向塔下飞奔。

“你…”安永没想到陶钧这次竟是有备而来，吃惊之余，不觉苦笑“你是冬请来的说客吗？”

的背叛，你叫他重登九五之后，怎么面对你？”

陶钧默然一笑，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