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二十年,他弄不清楚,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体也象意志一样,快要垮了,虽然他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家,去与自己的亲人团聚,可是,繁重的劳动,恶劣的饮食,危险的旅程,这些就象是贪婪的吸取灵魂的恶魔一样,几乎抽干了他的一切,精神、肉体、智慧,以及人的尊严。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干出一些自己以前非常厌恶的事情,比如说,从死人身上剥下用以保暖的衣服,为了从监工或者看守那里弄来一个发霉的面包,他甚至可以低三下四的为那些人擦靴子,而且为了弄到吃的,他不惜与同牢房的难友反目,而反目的原因可能仅仅是因为半只已剥了皮的老鼠。
由于他是东方人,因此,在这个到处都是白皮肤人种的劳工营里,他并不是很受欢迎,毕竟,这里的人唯一的生活目的就是活下去,而不是照顾别的种族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冒襄只能依靠自己,虽然他也曾交了几个异族朋友,不过,那些朋友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离他而去,恶劣的生活环境夺走了他们的生命,也夺走了冒襄的希望。
现在的冒襄已经失去了希望,他现在唯一的目的也只是活下去,为了活而活,虽然偶尔在他的脑子中会浮现出诸如“为何我还死不了”这样的古怪念头,可是终究没有仔细的思考下去,因为他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精力思考,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成为了一部劳动机器,用自己的血汗为别人搭建享乐的东西。
冒襄将那碗里放着的黑糊糊的东西胡乱的塞进嘴里,来不及品尝味道,便已咽了下去。他扔下破木碗,将身子向后靠在潮湿的墙壁上,闭上疲惫的眼睛,脑子中一片空白。
一阵祈祷的声音从旁边的牢房传进了冒襄的耳朵里,他慢慢的睁开眼睛,仔细的倾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是安文思神甫。”冒襄心中念道。
自从在奥地利与安文思神甫失散以后,冒襄就没有见过他,直到前几天,从西边又运过来一批劳工,冒襄才在工地上见到了同样邋遢不堪的安文思神甫。
两人忽然见到了自己的熟人,都非常的意外,经过断断续续的交谈,冒襄终于弄明白了那天被抓时的真相,同时也知道了安文思神甫这些年里所遭遇的坎坷。
同病相怜,两人都很珍惜在一起劳动的机会,虽然这种机会并不多。由于冒襄是和犹太人关在一起,而安文思神甫则是与其他的天主教、新教的神职人员关在一起,因此,他们在工地上见面的机会不多,虽然两人的牢房也靠得很近,可是却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
听到旁边传来的祈祷声,冒襄所在的这间牢房也开始了祈祷,不过,由于这里没有犹太教神职人员,因此这里的祈祷声并不整齐。
但冒襄知道,这些人全部都是诚心诚意的,因为他们无人不象自己一样渴望着救世主的降临,将自己从灾难与恐怖的深渊中拯救出去,去往天国的彼岸。
冒襄并没有祈祷神仙的帮助,此时,他心中唯一想念的是他的妻子。
“长辈们还好吗?小宛她还好吗?孩子们还好吗?家乡如今怎么样了?”混乱的脑子里塞着各种混乱的念头,让冒襄心中烦闷不已。
“桄榔——”
那紧闭着的牢门被重重的踢开。
“出来!全部出来!”看守与监工同时向着牢房里面高声喊着。
冒襄下意识的扶着墙站起身,象一具僵尸一般,跟在难友的身后,一步三摇的向牢房外面踱去。
太阳还没有出来,不过,天已经亮了些了,周围的景物已经可以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