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久远,认为都是过去古代的事情,所说的大都是对的,对这些东西信得刻骨铭心,而不能自拔出来,因此我写了《论衡》这本书。这本书的内容丰富,对问题的辩论很激烈,对于一切浮华虚伪的言论,无不加以澄清订正。目的是要消除那些华而不实的文章,保存敦厚朴素的本质,矫正当时流行的不良风俗,恢复伏羲时代那种纯朴的习俗。
王充的书浅显易懂。有人说:“善辩的人讲出来的话很深刻,擅长写文章的人他写出的文章就深刻含蓄。考察一下经典上的文章,圣贤的言论,都博大精深,优美文雅,很难一下子就看明白,现在阅读它的人,必须依靠注解才能读得下去。这大概是由于圣贤的才智博大,所以他们说话,写文章就跟普通人不一样。美玉隐藏在石头里,珍珠蕴藏在鱼腹中,不靠玉工和珠师,谁也没法采到。因为宝贵的东西都是隐蔽而不外露的,所以考辩真伪的言论也应该深奥难懂。《讥俗节义》这本书,是想使俗人觉悟,所以它的主旨清楚,是些通俗易懂的文章。而《论衡》这本书,为什么也是这样呢?莫非是你的才能浅薄到了极点,根本写不出含蓄深刻的东西来吗?不然你的文章那么浅显,和那些经典截然不同呢?
王充回答说:美玉本来隐藏在石头里面,珍珠本来蕴藏在鱼腹之中,所以都隐而不露。等到美玉从石头中剖出来,珍珠从鱼腹中取出来,难道它们还隐蔽着吗?当我的文章没有写在简札上,还隐藏在内心的时候,就像美玉隐藏在石头里珍珠蕴藏在鱼腹中一样。等到文章一经出于胸中展露在外,就如同美玉从石头里剖出珍珠从鱼腹中取出一样了!它的光辉像天上的日月星辰一般灿烂,条理像地上的山脉河流一样清楚,凡是不清楚不明白的问题,全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况且事物的名目一旦表示清楚了,所论述的事情也就确定无疑了。《论衡》这本书,就是衡量言论是非的标准。开口说话就要力求把话说明白,动笔写文章就应该力求把文章写清楚。才高学富的人文章写得优美,就在于他用的词语没有人读不懂,文章的主旨没人看不明白。读了这种文章的人,就像瞎子睁开了眼睛,聋子听到了声音。瞎了三年的孩子,一旦看到父母,如果不看得一清二楚,怎么会欢喜呢?路边的大树,河边的长沟,由于明显存在,所以没有谁会看不见。如果树不大而且又隐蔽着,沟不长而又隐藏着,指着它们让人看,即使是尧、舜恐怕也会看不清楚。人脸上有颜色的部位据说有七十多个,如果脸颊肌肤明净清洁,各种颜色都很清晰,那么即使是很细微的忧喜情绪,都可以看得清楚,给他相面的人,十个不会弄错一个。如果脸面黝黑丑陋,泥垢老厚而遮盖了脸上的各个部位,给他相面的人,十个有九个要弄错。
写文章如同说话一样,有的通俗易懂条理清楚,有的深奥曲折隐晦不明,哪一种属于善辩的人呢?说话是为了表达人的思想,说过的话恐怕遗忘消失,所以就用文字记录下来。文字与说话是同一个目的,为什么写文章要把宗旨隐蔽起来呢?狱吏审理疑难案件,廷尉处理有疑问的事情,有的含糊不清,和那办得清楚明白的相比,哪一个是好法官呢?说话以明白流畅为精妙,写文章以宗旨清楚为畅通,公文以明白准确为优秀。深奥隐晦,使人难以明白其宗旨的,只有像“赋”、“颂”这类文体。经传上的文章,圣贤的语言之所以不容易懂,是由于古今的语言不一样,各地的方言不相同的缘故。古人说话论事的时候,并不是竭力要让人难懂,把含意隐蔽起来。后人看不懂古人的文章,是由于时代相距太远了,这只能说是语言不同,不能称古人才智博大。内容肤浅的文章如果叫人难于读懂,这叫做笨拙,不能称为才智高明。秦始皇读了韩非的书,赞叹说:“我怎么偏偏不能和这个人生活在同一时代呢!”正是由于韩非的文章可以使人读懂,所以他讲的事情才能引人深思。如果韩非的文章深奥难懂,必须有老师指导才能读懂,那么秦始皇就会把它扔在地上,还有什么赞叹可言呢?写文章的人,应该力求作品读起来通俗易懂而写的时候却很费力,不应该推崇那种读起来晦涩难懂而写的时候却不费力的文章;口头论述要力求解释明白,使人可以听懂,而不能为了追求深奥曲折,使人难于听懂。孟子看一个人贤与不贤,是以瞳人清亮与否作为标准,同样,考察文章好坏,要以道理明白与否作为标准。
王充的著作与世俗见解相对立。有人说:“写文章贵在符合大众的心意,不违背人们的心愿,应该做到百人读了不批评,千人听了不指责。所以《管子》上说‘在屋子里讲论,全屋的人听了都满意,在厅堂里讲话,全厅堂的人听了都赞同。’现在大概你的学说与世人的见解不同,所以你的文章违反俗情,不合众人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