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船呢？上那里去了？”翠：“都被官里拿了差，送馒去了。”老残：“送馒给谁吃？要这些船于啥？”翠：“馒功德可就大了！那庄上的人，被冲的有一大半，还有一少半呢，都是急玲的人，一见来，就上了屋，所以每一个庄里屋上总有百把几十人，四面都是，到那儿摸吃的去呢？有饿急了，重行到里自尽的。亏得有抚台派的委员，驾着船各去送馒，大人三个，小孩两个。第二天又有委员驾着空船，把他们送到北岸。这不是好极的事吗？谁知这些浑还有许多蹲在屋上不肯下来呢！问他为啥，他说在河里有抚台给他送馍馍，到了北岸就没人他吃，那就饿死了。其实抚台送了几天就不送了，他们还是饿死。您说这些人浑不浑呢？”

“他又指《治河策》给保看，说：‘请看这一段说：“难看将曰：若此败坏城郭田庐家墓以万数，百姓怨恨。”贾让说：“昔大禹治，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阀，折砥，破碣石，堕断天地之，尚且为之，况此乃人工所造，何足言也？”’且又说：‘“小不忍则大谋”，保以为夹堤里的百姓。庐墓生产可惜，难年年决就不伤人命吗，此一劳永逸之亭。所以贾让说：“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恙，故谓之上策。”汉朝方制，不过万里，尚不当与争地；我国家方制数万里，若反与争地，岂不令前贤笑后生吗？’又指储同人批评云：‘“三策遂成不刊之典，然自汉以来，治河者率下策也。悲夫！汉、晋、唐、宋、元、明以来，读书人无不知贾让《治河策》等于圣经贤传，惜治河者无读书人，所以大功不立也。”保若能行此上策，岂不是贾让二千年后得一知己？功垂竹帛，万世不朽！’保皱着眉：‘但是一件要的事，只是我舍不得这十几万百姓现在的家。’两司：‘如果可以一劳永逸，何不另酬一笔款项，把百姓迁徒去呢？’保说：‘只有这个办法，尚属较妥。’后来听说筹了三十万银，预备迁民，至于为甚么不迁，我却不知了。”

老残听了，默无一言；翠环却只揩泪。黄人瑞

老残又问翠：“你才说他，到了明年，只怕要过今年这个日也没有了，这话是个甚么缘故？”翠：“俺这个爹不是死了吗？丧事里多了一百几十吊钱；前日俺妈赌钱，掷骰又输了二三百吊钱。共总亏空四百多吊，今年的年，是万过不去的了。所以前儿打算把环妹卖给蒯二秃家，这蒯二秃名的利害，一天没有客。就要拿火筷烙人。俺妈要他三百银，他给了六百吊钱，所以没有说妥，你老想，现在到年，还能有多少天？这日看着越过越，倘若到了年下，怕他不卖吗？这一卖，翠环可就够他难受了。”

史钧甫史观察创的议，拿的就是贾让的《洽河策》。他说当年齐与赵、魏以河为境，赵、魏濒山，齐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东抵齐堤，则西泛赵、魏，赵、魏亦为堤，去河二十五里。

“那天，司都在院上，他将这几句指与大家看，说：‘可见战国时两堤相距是五十里地了，所以没有河患。今日两民埝相距不过三四里，即两大堤相距尚不足二十里，比之古人，未能及半，若不废民埝，河患断无已时。’保说：‘这个理，我也明白。只是这夹堤里面尽是村庄，均属膏腴之地，岂不要破坏几万家的生产吗？’

老残向人瑞：“这事真正荒唐！是史观察不是，虽来可知，然创此议主人，却也不是坏心，并无一毫为已私见在内。只因但会读书，不谙世故。举手动足便错。孟所以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岂但河工为然？天下大事，坏于臣者十之三四；坏于不通世故之君者，倒有十分之六七也！”又问翠环：“后来你爹找着了没有？还是就被冲去了呢？”翠环收泪：“那还不是跟去了吗！要是活着，能不回家来吗？”大家吧叹息了一会。

人瑞对着翠环说：“后来怎么样呢？你说呀。”翠环：“后来我妈拿定主意，听他去，来，俺就淹死去！”翠：“那下一年我也在齐东县，俺住在北门。俺三姨家北们离民埝相近，北门外大街铺又整齐，所以街后两个小埝都不小，听说是一丈三的。那边地势又，所以北门没有漫过来。十六那天，俺到城墙上，看见那河里漂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呢，也有箱，也有桌椅板凳，也有窗门扇。那死人，更不待说，漂的满河都是，不远一个，不远一个，也没人顾得去捞。有有钱的，打算搬家，就是雇不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