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推官既

今与古人无异，治兵治一般。

青天化作玄天，白丁变作黑。

古人兵事未了，连呼过河者三。

无法治医师，恃虚名，药妄施。将人命为儿戏，当官讼之，官还宥之，是心中割腹难加罪。病来时，切须记取，不药是中医。

堪恨有名医，到人家，抵暮时。夸言日里匆忙，某家候予，某家款予。一诊脉和人语。只须臾略将三指，一便升舆。

丁推官虽卧病，心中却记挂着公务，不得起来监督河工，怎奈昏，那里爬得起？只得一面申文上台，乞另委别官，督完河务；一面差人回署，报以父知，速请医生前来看脉。上台看了申文，准令丁推官回署调理，另委本府同知虞龙池代河工。那虞龙池星夜来到仪封县待，这边丁推官的公丁嗣考也同着两个医生一齐都到。那两个医生一个姓秦，一个姓华，是开封府里有名的官医。果然通医理，看了脉，都是积劳中暑所致，宜用清凉和解之剂。两人正商量用药，忽又本县知县荐一个医生到来。此人复姓闻人，单名一个虚字。也是本县的名医。他丁推官在这里患病，如何舍近求远，要到府城里去延医？为此特地托人转求知县前来的。这闻人虚来看病之时，恰闻虞同知来问病，正在榻前坐地。只因听了虞同知一句戏言，便误了丁推官的命。原来丁推官前日在府城起往郑州署印的时节，虞同知治酒饯行。丁推官见他边有个门，名叫糜桃，甚是小心乖觉，因说：“小弟门中几个门都不中用，不如老寅翁这门甚好。虞同知听说，便把糜桃送与丁推官伏侍。今日到公馆来问病，却见糜桃站在床边，因指着他对丁推官：“老寅翁积劳之后，须要保养，今番贵恙。多应受了此人的累了。”闻人虚听了这句言语，认定是陰虚症候。岂知丁推官一心经营公事，那有闲情与门玩耍？虞同知因自己是好龙的，故偶以此言相戏。闻人虚不知就里，信以为实，认陰虚，要用起人参来。秦、华二医争他不过，也是丁推官命数该尽，不合服了闻人虚的补药，心发胀，几度昏迷。再教秦、华二人看时，已没救了。从来巫与医虽是一样念，然巫利人生，未赏害人之；医利人生，每至害人之生。卖棺木的匠人，与卖药的医生，虽是两般肚。然匠利人死，不能致人之死；医救人死，每反致人之死。不但庸医为然，名医尤甚，有两曲《黄莺儿》为证：

壬生而既旺，丁火衰而死。

谁想河工便垂成了，他却中了暑气，又受了些劳苦，不觉大病起来。得形容枯槁，面目熏黑，睡倒在公馆中，起不得。正是：

自古药医不死病。若病犯实了，虽卢，扁亦无救，也莫只归咎医生。然医生切脉，用药，人命所关，最宜详慎。怎奈那些名医，当未名之时，还皆仔细切脉，小心用药者；到得名一了，便装腔作势，要学那成都市上严三的模样，更不把脉理细察。又看得自己的药，好象吕宾的仙丹，随手撮去，不别致详，往往把人命来误了。所以古人说得好，是：不服药为中医。人不幸有疾，只须自己于饮起居谨慎调摄，或者倒渐渐痊可；纵有三长两短，却倒也死而无悔。若依了世俗所云，宁可药而死，不可负药而亡。这两句话，常要把残生冤屈断送。然虽如此，古人不为良宰相，则愿为良医，以其能救济人也。世间也有一些不勘救济的人，或讳疾忌医，或信巫不信医，虽遇良医，不肯吃他的药，以致病死。此真可怜不足借。天有一些人，自己平日稍知药，到有病时，辄便妄参己见，增减良医的妙方，以致用差了一味两味药，送了命。这却是自作之孽。与医生无了。闲话少说。且说丁推官病势沉重，公着了急，连夜扶他下船。急急回到衙署中。那时已黄昏时候，丁推官才回到衙署，便昏了过去。家眷围聚看视，都归咎医生用药之误。丁推官昏了半晌，醒将转来，说：“不于医生事。我适间得一梦，与数年前之梦相合，多应不久于人世了。”公问是何梦，丁推官：“我向年在京中时曾梦至一，殿巍峨，有青衣童引我内。圣见殿中坐着一个人，有如王者，左右侍卫无数。我伏地再拜，殿上传宣，将受我爵位。只见旁边走一个白鬃士，把我扶起，说：“且放他回世去，了一件功德，然后却来受职。我此梦藏之于心久矣。适间昏昏睡去，忽又梦见前番那士来对我说：“你今功德已完，可随我去了。我自想无甚功德于人，或者开河济民也算一件功德。据此梦，我必将与世相别矣。”公听罢，泪答：“梦寐之事，不必准信，大人且宽心。若秦、华二医不肯用药，明日再别请医生来看。”丁推官摇不应。三更以后，病势愈重，问他后事，都不回答。挨到五更时分，讨冷来饮了一杯，中连呼“开河”数声而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