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遥！”

大家见痴珠今日又是毫无意兴，便一面喝酒，一面向痴珠说笑，给他排解。不想痴珠检着案上一小说，瞧了一会，见上面有一首词，噙着泪：“光早去，秋光又追。”停一停，又：“恨随，人想当时，何重相见？韶华在轻消遣，过后思量总可怜！”就觉得无限凄凉，便自去了。

毕，痴珠仍是不语。

穆升等见痴珠病势已是不起，大家想着不久便是散局，秃渐渐的呼唤不灵，只得自己撑起神，彻夜伺候。痴珠自知不免，二十八日倚枕作了数字，与家人诀别；就教萧赞甫替他写一付自挽的联，是：

那芝友却与福十分情投意合，就订了终。到得六月杪，挚福领着阿宝一群人，向蒲关去了。

忽见西边的门拥许多侍女，妆艳服，手中有捧冠带的，有捧袍笏的，迎将来。一个空手的，生得荷粉垂，杏烟，向前跪下：“请主人更衣。”便引痴珠了中门。东西两班人等，瞧见痴珠，都叩起来。痴珠从屏门走上殿来，见殿上立一更衣镜，有七尺多，镜中一个人影，衣服虽不华，而丰采奕奕，英之气见于眉宇。镜后走一个神人来，向痴珠：“先生来了。”把手一拱，足下便冉冉生云，上天而去。侍女伺候更衣已毕，扶在正面几上坐下。

这夜二更时候，痴珠清醒白醒，瞥见灯光一闪，有个侍儿眉目十分媚丽。却另有一段飒的神气，笑招手。痴珠起，那侍儿早掀着帘去。痴珠不知不觉跟着走，只隔一步，却赶不上。再看走的地方，是个，却不是汾神庙的路，脚下全是青石磨光的石板，两边是白玉栏，围护着无数瑶琪草。那侍儿早不见了。远远望去，只见上面数十级台阶；阶上朱红三的门，黄金兽环。沿阶排列那些仪从，一对对旌旗幡盖，刀鞘弓衣；还有那金盔金甲的神将，手执兵，分班站在中门两边。痴珠想：“这是什么地方呢？”正在踌躇，不敢前。

痴珠病中，见阿宝兄弟前来辞行，又是一番伤苦。从此服药便不见效，日加沉重。此时荷生撤防未到，秀、善都了差，羽侯、燕卿、紫沧、山，天天各有公事，就是池、萧照笔札银钱，一天也忙不了。只心印镇日都在西院前屋，帮秃照料，二更天才回方丈去睡。

“西园碧树今如此，莫近自卧听秋！”次日就不能起床了。

因叹：“大哉死乎！君息焉，小人伏焉。”又：

痴珠正要说话，忽见屏门开，门外停两座七香宝辇，又有许多妆侍女，有执拂的，有执扇的，有捧如意的，有捧巾栉的，有捧书册的，簇拥着两位珠缨蔽面的女神下车。痴珠从殿上望将下来，一个面庞好像亡妾茜雯，一个面庞儿好像娟娘。只见黄巾力士引向廷前方面，下铺两个宝蓝方垫，那女神绰绰约约，走至垫前，便俯伏跪下。旁有一个金甲神将唱：“泪泉司、愁山司谒见。”痴珠旁侍女唱：“平。”便有四个侍女扶掖二女神，从东环佩珊珊步上殿来。

娟娘抹泪：“你今到此，尘缘已断，平破往复，世事自有回环，何必重生障？我告诉你：这地方系香海洋青心岛，你原是此间仙主，我和茜雯妹妹、纤妹妹、秋痕妹妹，都是你案下曹司。因数十年前误办一宗公案，害许多痴男怨女都淹埋在这恨愁山、泪泉冤海；因此玉帝震怒，召着金公兆剑替你作了仙主，将我们监禁在离恨天，先后谪降人世，亲历了恨泪愁冤的苦。去年蕴空坐化，玉帝怜他五十余年节苦行，诏金公领着蕴空重游尘世，享历荣华，方才去了。我和茜雯妹妹罚限先满，如今你已复

刚到殿门，痴珠立起，上前略一凝视，一个正是茜雯，一个正是娟娘，喜极不能说话，一手携着一人发怔。半晌，转扑簌簌的吊下泪来。茜雯、娟娘早是泪珠偷弹，至此更呜咽绝。痴珠向茜雯恸：“人亡家破，教我何以为人！”茜雯咽着：“天数难逃。”

次日，芝友大家来看痴珠，又拉他同访福，重过秋心院。觉得草角须，悉将溅泪。这夜回来，便咯咯吐了数血，：

一棺附，万事都已；

赞甫着实安一番，就也走了。

人生到此，天难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