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心急，我先讲一桩事情你听。”他讲的就是在老同和的那一番奇遇。讲完了又谈他的想：“我年年夏天施茶、施药，冬天施粥、施棉袄，另外施棺材，办育婴堂，这好事是在，心里老实说一句，叫无动于衷，所谓‘为善最乐’这句话，从没有想到过。少棠，你说，这是啥理？”

“也不光是年大将军。赠妾，原是古人常有的事。不过，从你们府上来的，界都了。大先生，这件事，你还要斟酌。”

“那么，我现在说个人，你看怎么样？我那个老七，姓朱的。”

“不受就是不受，没有理好讲的。”

原来乌先生本来住在螺蛳门外。当年螺狮太太胡家大门，周少棠帮忙办喜事，认识了乌先生，两人气味相投，结成至。螺蛳太太当乌先生“娘家人”劝他搬城来住，有事可以就近商量。乌先生便托周少棠觅屋，在一条有名曲折的十三弯巷买的房，两家不远，不时过从，乌太太与周太太还结拜成了妹。胡雪岩是因为周少棠提议邀他来喝酒，机想起一件事，正好跟他商量，因而有此一问。

“不会过不来。”胡雪岩答说：“我老实跟你说吧，我不但叫罗四问过她，今天早上我同她当面都提过，不会觉得委屈。再说，她到底是郎中的女儿，也知书识字，见识跟别人到底不同，跟了少棠，亦就象罗四跟了我一样。她也知，我们都是为她打算。”

胡雪岩笑一笑说：“再好的朋友，遇到这事，嘴上推辞，总是免不了的。”

“换了我，一定受。”

“怎么叫看人？”

“好！”胡雪岩笑着一指“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你不要赖！”

“他怎么说？”

“只要有书，就是书房。”

果不其然，不多片刻，乌先生来了，发现胡雪岩在座，顿意外，殷勤致候，但却不便谈。

“啊唷，胡大先生，你不要笑我了，我那个记记帐的地方，哪里好叫书房？”

胡雪岩赞一声：“好！少棠总算是有良心的。”

“那好。不过老周呢？你同他谈过没有。”

胡雪岩的园中，有名的“十二楼”遣走十个，剩下两个，当然有螺蛳太太，此外还有一个是谁呢？

“那么，他要怎么样的人呢？”

“他这两个丫，不都大了吗？”

“当然谈过。”

“你认为哪里不妥当？”

“换了你呢？”

“一共十个人。”

“第一，她会不会觉得委屈；第二，吃惯用惯，界了，跟老周的日过得来过不来？”

“书是有的，时宪书。”时宪书便是历本。虽然周少棠这样自嘲地说，但他的书房却还布置得并不算太俗气，又叫阿端来一个火盆，也预备了茶，然后亲自将房门关上，好让他们从容密谈？

“那，”周少棠不住摇“这个人一定多一，脾气古怪，不通人情。”

“袁才？”胡雪岩不解“袁才怎么样？”

“第一，当然是相貌，妻妾，说都说死了，不娶什么妾；第二，脾气要好，不会欺侮周太太。”

“他的话，亦不能说没有理。”乌先生说“老周这个人，事不光是讲实际，而且表里兼顾，他说，他平时嘴上不大饶人，所以他要讨小纳妾，人前背后一定会有人臭他，说他得意忘形，如果讨了个不三不四，拿不去的人，那就更加会笑他了。既然担了这样一个名声，总要真的享享艳福，才划算得来。只要人品真的好，辰光一长，笑他骂他的人，倒过来羡慕他、佩服他，那才有意思。”

喔！”周少棠倒是自衷心地想与胡雪岩同甘苦，只是分悬殊，谈不到此，但心情是相同的，所以一听胡雪岩的话，很兴奋地促着：“快！快说来听听。”

“是啊！”胡雪岩说：“年大将军不是过这样的事？”

乌先生愣住了，好一会才说：“大先生，你想把七姨太，送给老周？”

“他都不喜。”乌先生说：“他太太倒有意拿阿收房，劝过他两回，他不要。”

何以问到这话？乌先生有些奇怪，照实答：“我问过他，他说一时没有适当的人。”

周少棠愕然“我赖啥？”他说：“胡大先生，你的话说得我莫名其妙。”

“现在情形又不同了。”乌先生接着又说：“讨小纳妾是为了传宗接代，那就再要加个第三：要宜男之相。”

他这样思索着尚未开，胡雪岩却换了个话题，谈到周少棠了。

乌先生与周少棠相知甚，据他说，在周少棠未有丧明之痛以前，贤惠得近乎滥好人的周太太，因为自己躯臃不便，劝周少棠纳妾来照应起居，打算在阿、阿秋二人中，由他挑一个来收房，周少棠便一拒绝，原因很多。

“譬如说，你想帮朋友的忙，无奈力不从心，忽然中了一张彩票，而那个朋友又正在为难的时候，机会岂不是很好。哪知你把钱送了去，人家不受。这就是看人。”

“这很难说，不过，看样，他倒象袁才。”

“呃，”乌先生想了一下问：“几位？”

“我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他要怎样的人呢？”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有钱可用，还要看机会，机会要看辰光，还要看人。”

“快来了，快来了，”

“啥事情？我一都不晓得。”乌先生的神情显得有些张不安。

“少棠，”胡雪岩说：“我要借你的书房一用，跟乌先生说几句话。”

胡雪岩笑笑不答，只问：“乌先生不是住得很近吗？”

“乌先生，我家里的事，你晓不晓得？”

“少棠的独养儿死掉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没有另外纳妾的意思？”

“啊，啊！我懂了。”周少棠嘴说：“要你想一件事，没有钱不成，到有了钱能够如愿，那时候才会觉得发财之可贵。”

“袁才喜年纪大一的，不喜黄丫。”乌先生又念了一句诗：“徐娘风味胜年。”

“为啥呢？”周少棠说：“正在需要的时候，又是好朋友，没有不受的理。”

“不错，发了财，就应该这好事，这是钱用我，不是我用钱，所以不觉得发财之可贵”

“我想！”周少棠说：“大概是因为你觉得这是你应该的，好比每天吃饭一样，例行公事无所谓乐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