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本想说一句：“不必勉！”意念刚动，立生警惕：这样的说法太虚伪、太无味，多少日积累的情，也许就断送在这句话上了！

“洪三爷的事，小号应该当差。汇税免了。请洪三爷说个数目，我好起票。”

不要什么？有何碍之？洪钧无法猜测，因而用询问的光看着她。

“就因为捻军闹得路上不安静，信局没有把握，也许两三个月才到，岂不误了客的用途？所以宁可暂停。”吴掌柜又问“洪三爷可是有款要汇到苏州？”

主意一定，随即说了来：“这趟来我本是这么打算，第一是打听小潘的生死存亡；第二是，找潘观察商量，看他能不能帮我的忙。现在千斤重担，既然你一肩扛了去，我就不必再去找潘观察了。玩两天我就走，虽说临阵磨枪，磨一磨总比不磨好。”

这就是说，他的困难即等于她的困难。他不知这是她安他的话，还是她真的有此想法。但不论如何，他觉得听她这句话，心里好过得多了。

“不好！不好！”吴掌柜指一指店中伙计“你老看，闲得都在拿唱本儿解闷了。”

“我真是在发愁。以前天大的事都难不倒我。从霞初一死，我的心情不同了，自己也不知什么缘故。”蔼如突然问：“你京会试，要多少盘缠？”

“还没有想来。不过，”蔼如有意加语气“一定有办法。”

“啊呀！”蔼如突然松开手，皱着眉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前几天听人谈起，这一向汇兑不通，那可怎么办？”

“省一，不用这么多。”洪钧不知不觉地作了决定“有三百两银，也可以敷衍了。”

这是他拉大生意的手法。洪钧不由得心里着急，吃了人家一顿，抹抹嘴说，到九月底再来汇款，岂非笑话。

“洪三爷太客气了。”吴掌柜扬手向外吩咐：“到源聚德去叫菜，有贵客在这里便饭。”

“那何不用票汇？关上常有人到上海，托他们带去就是。”

“嗯，嗯！”蔼如“别的都好办，只有你闱以后的那枝笔，别人怎么替也替不得。你早早请回去，安心用功。不过，”她幽幽地说“也要，自己保重！”

这样支吾着脱了，想起信局也办汇兑，随即

“来了两三天了！”洪钧问：“这一阵买卖怎么样？”

“在客是差不多的，在小号就不同了。信汇，我们要负责，说什么时候汇到，一定要汇到；这个责任现在负不起。”

在明亮的月光下，她觉得他中所显示的要求，是那样的殷切，使她真不忍实说了。

“现在，谈谈你的事。”蔼如问“你打算几时京？”

“还没有打算。”洪钧摇摇“无从打算起！捻真害苦了我。”

这天是八月十三，等一个多月的功夫，也不过才九月底，尽可从容安排旅程。只是在烟台坐等，不仅一个多月宝贵的光，虚耗可惜而且，终日盘桓在望海阁，于人于己，诸多不便，不如先回苏州。

“哦！”洪钧问说：“此我是外行。请问，信汇与票汇，莫非不同？”

洪钧不作声，尽量回忆过去柔在握的觉。与前相较，她的手似乎了些，当然是消瘦了的缘故。

“我们苏州的俗语：‘船到桥门自会直’。你也不必替我发愁。”

这一双手握在一起，便不再放开；一直握到蔼如的卧室，还是并肩相携，诉不尽的别后相思。

“你也不要太存你我之见。”

“光计算过有什么用？”

蔼如也保持着沉默。她并不期待着洪钧作任何表示，因为她拿这件事当作自己的难题，只是在思索，如何才能找那几百两银来？

“我来打听一下，南边的汇兑通不通？”

“你不要这么想！不要——”她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下，洪钧越发着急，只能装从容的神推托：“数目还没有定。我先到关上问一问再说。”

“洪三爷难得请过来，必有指教！”

“事情是一定得成功的。”蔼如又回到正题上“不过，这一阵让捻闹得市面萧条，只怕要等些日。”

“我知，你放心好了。”洪钧握着她的手说。

这句话提醒洪钧“是，是！”他拱拱手说“承教，承教。”

“要看怎么汇法？信汇没有把握，票汇可以效劳。”

果然，一共四个伙计，倒有三个在手里一本书，低着在看。他不由得也苦笑了。

因此，他连声辞谢：“不，不！我中午有约。”说着站起，打算告辞。

是天天想写信？”蔼如抢着说：“无奈一想起写信就犯愁，不知打哪里说起。我常常在想，生在世，倒是无情的好，免得牵挂肚受罪。”

“啊！洪三爷！”大源银号的吴掌柜，还认识洪钧，很殷勤地寒暄“是哪一天回烟台的？”

听得这句话，洪钧的心了。他知她问这句话的用意；只是自己始终还不能决定，应该不应该再接受她的帮助？而此刻却必须作这个为难的决定了。

“有区别。信汇是由小号信，汇款直接送到指定的地方；票汇是由小号票，自己到指定的地方去提款。”

这是说，潘司事为捻军所害，洪钧会试的资斧便完全落空了。蔼如想问，莫非他苏州的亲友，一无资助？但话到边，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盘算着。

“谈谈也不要。”蔼如问“总得五百两银吧？”

“那么——”洪钧还想问票汇；话到边，蓦然顿悟，银号票，自己提取，迟早皆与银号无关。

“那也是因为捻闹的。”蔼如看一看洪钧的脸说：“现在着急也无用。明天到银号里打听了再说。”

“汇兑不通？”洪钧也愣住了。

“三爷，”蔼如问着“你平时总计算过吧？”

“不要！”洪钧毫不思索地回答“现在是八月，哪怕年底凑齐都来得及。”

洪钧无以为答。他的心里很复杂，也很矛盾。对于她的慷慨，实在不愿接受；却又不起来说一句辞谢的话。惭并，自己都不知怎么回答才得！

“也不致于到年底。”蔼如想一想说：“总得一个多月的功夫。”

“这，这不是差不多吗？”

“是的。”

于是，他只能吐气：“唉！‘最难消受人恩’。”

“我来想法！”蔼如低声地，仿佛自语似地说。

洪钧终于开了，恰好问到她的心事：“你打算怎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