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沦陷,317年长安又失守,东晋偏安江左,嬗替而为南北朝之宁齐梁陈。北方之“酋领”如刘曜,石勒,苻坚不能解决问题,南方的军事领袖如桓温,刘裕与萧道成也仍不能解决问题。现在看来,东汉覆亡之后的369年酝酿着一个大问题,牵涉整个国家从头到尾的重新组织,不仅曹操不可能预测,即作史者如陈寿及裴松之也仍没看到演变之全豹。
让我们回头再说《三国志》:书内提及吕蒙原是一介武夫,孙权只间便的劝他读书,不料此人不读则已,他一读起来就“立志不倦,其所览见,旧儒不胜”因之他的谈吐见识,与以前豁然不同。谚语之“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出自此处。只有此书之叙关羽,则想象与现实参半。此人武艺必有独到地方,譬如他与颜良对阵“羽望见良麻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文中又没有提及两方随从将士之行动以及对阵之地形及距离,类似侥幸,又若有神授。他之不受曹公优渥,一意投奔先主,应系实情,也与他的习性符合。可是书中叙述他的英雄末路,则毫不恭维。关云长对部下不能开怀推恩的掌握,对于敌情判断,侧卫警备也全部马虎,又破口骂人,缺乏外交手腕,造成两面受敌的危境而不自知,最后他的部队毫无斗志,不战自溃,他自己只能率领数十余骑落荒而走,也再没有表现斩颜良时之英勇。以这样的记载,出之标准的文献,而中国民间仍奉之为战神,秘密结社团体也祀为盟主,实在令人费解。
西方的社会学家,树立了一个“大传统”与“小传统”对立的观念。他们认为一个社会的大传统,有正规的组织,结构和形式化,但只能适应于高层人物。小传统则比较通俗化,适应于大众。它采取大传统的精义,融会简化而有时稍微歪曲之,只要不南辕北辙则可。而且两者之交流也是相对的,小传统在长期日常生活中凝聚若干信仰和观点以后也可以被大传统吸收。
中国之忠孝观念由四书五经阐述开来应属大传统。《三国志》为二十四史之一,也算是这传统所笼罩的一部分。但是因其中资料分歧,离奇的事物荟集,很容易为小说家抽取裁剪补缀而成半创作性的大众读物。事实上它也就是宋元话本的基础,后来又经过元明之间罗贯中等整理,便成为《三国志传通俗演义》。既称“通俗演义”则照社会学家看来已属小传统之范畴。所以周瑜见杏黄旗而大叫一声,孔明祭东风,孙权与刘备剑砍石块成十字等等更离奇的遭遇与真人实事混合以提高读者的兴趣,都可以信口呵成。其方法则是将信史更浪漫化。《三国演义》英译本标题为RomanceoftheThreeKindoms(三个王国的浪漫史)不为无因。而京剧跟随着以白脸表示曹操之阴险,枣红面表示关羽之不可泯灭的忠厚,蝴蝶式的脸谱表示吕蒙之有心计,也是将历史传奇化和美术化。